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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说李汲过往所为,都是因人成事,既非靠自身的能力解决问题,也不能从中真正得到什么益处。李汲闻言,如遭当头棒喝,不禁嗒然若失。
李泌知道他已经有所领悟,甚至是悔悟了,便又安慰道:“如你所言,位卑人轻,又往往仓促间遇事,不及细想,亦只能如此。然此等行事终不可法,你也绝不能沉溺于三番两次的侥幸,以为不凭自身之力,唯用他人之力,做事更为轻松。
“此我寄语,你须细思今后在宦途之上,应当如何做人、做事。否则的话,必致蹉跌——你也常笑建宁王不知保身,你这又岂是保身之道啊?”
分手之后,李汲跨马上道,回想方才的寄语,多少有些失魂落魄……
李泌说得对啊,除了生擒田乾真——两军阵前,那也只能凭恃武力——外,一度沾沾自喜的几桩功绩,真正解决问题的,全都不是自己。
能赦李倓的,只有李亨;叶护太子之所以不掠长安,还得靠李俶跪求,释放洛阳女子,得靠郁泠他们贡献财货;睢阳之困,真正领兵解围的是许叔冀;至于保护沈妃,自己只是舞刀奋战罢了,所动用的脑细胞可能还不如小丫头崔弃……
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得着一具相对强横的肉体,从而不愿意多动脑筋了吗?难道就因为一两次挟持人质得手,就以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便捷途径了吗?至于其间逞些口舌,那就更不足为法了。
世上的难题,有多少是光靠嘴皮子就能解决的?倘若没有鲁肃厕上进言,没有周瑜勒兵入卫,光靠诸葛亮舌战群儒,难道就能成就孙刘联盟不成吗?战国时知名纵横家往往同时也是治政、用兵的能手,如犀首来往于秦、魏,张仪三任秦相,苏秦挂六国相印……光凭鼓唇摇舌就搬动天下,终究只是文艺家的幻想和虚构罢了。
尤其是这样一来,等于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若那个解决问题的人非其本意,不过一时受挟而已,也不可能将问题真正、彻底地解决掉,必定留下无穷后患。至于自己,伸手推这一把,不足为功,反倒容易为自身招来嫉恨。
好比说虽然一度救下了李倓的性命,却不能真正弥合父子间的嫌隙,也不能趁机排除掉李辅国、张淑妃那些不安定因素,其结果是不定哪一天,李倓还有可能掉了脑袋——难道自己能够保他一辈子不成吗?反倒给自己招来两个大仇家……不,加上鱼朝恩,起码三个。
再如长安春明门外之事,叶护太子虽然一度收手,等到了洛阳还想再抢唐女,遂命帝德等人星夜挺进……自己也是赶巧,正在洛阳城中,否则根本就拦不住啊。问题解决了吗?问题只是暂时得到拖延罢了。
于是乎,又为自己招来了第四个大仇家。
既然碰到问题,总该自己设法解决,即便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掉闹出问题来的人也成啊。可是自己既不能杀李亨,也不能杀叶护太子,甚至于连李辅国、鱼朝恩,都只能加以震慑罢了。这必将使问题逐渐累积,如同滚雪球一般,直到这世上再无人可以解决。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挟持、游说谁都不管用啊。
李汲不禁长叹道:“李泌实知我也!”可惜这家伙跑了,归山隐居去了,自己丧失了这么大一个靠山和臂助,今后必须单枪匹马在此世闯荡,那应该怎么做事,确实得仔细琢磨琢磨啦。
一路筹思,再无别事,虽然骑在马背上,两千余里地也走了大半个月,四月初方才抵达长安。进得城来,观望街景,李汲不由得喝一声彩。
他不是头回进长安城了,不过此前是自凤翔东赴洛阳途中,在长安歇了歇脚,顺便请李倓设谋、仆固怀恩执行,帮他做掉了喻秀和,震慑住了贾槐、云霖,那时候长安才刚规复不久,市井仍很萧条。
他当时唯一的感受,是这西京布局很规整,主干道很宽阔,至于整座城池的规模……也就前世二线城市的水平吧。当然二线城市的中心区域未必有长安城那么大,但即便长安城墙之内也有不少房屋低矮、臭水横流的贫民窟啊,真正可能繁华之处,其实也不过总面积的二、三分之一而已。再者说了,宫廷还占去了很大一部分……
之所以说“真正可能繁华之处”,是因为叛军攻陷长安后,曾经多次劫掠,泰半居民罹难或者逃亡,规复之时市井萧条,偌大的街道上所见兵丁竟然比百姓还要多。故此李汲当时并没能感受到一朝之都、天下巨邑的气派来。
此后潜入东都洛阳,感受也都差不多。
谁想到仅仅半年的时间,长安城就能恢复到如此样貌——是否可比开元、天宝极盛之时,他就不清楚了。刚到城门口,就被迫要排长队,前面不但拥堵着很多庶民、士人,竟然还有好几伙商队,牛马甚至骆驼都有上百之数。
估计是因为叛乱,导致西商难入两京,如今两京规复,被迫滞留边地者遂络绎而来——李汲就在商队中瞅见了不少高鼻深目、服装怪异的胡人,甚至于还有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