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细细一瞧,只见小小的桌案上布满了白瓷菜碟,确实挺丰盛,总计四冷、四热、四点心,外加一大钵羹汤——
四冷是白切猪肉、木耳醋芹、酒渍鱼肚、胡葱干丝;四热是葫芦鸡、炙鹅肝、胡椒烤羊排、酒糟块肉;四点心是红枣山药、芝麻团饼、豆面蒸糕、油炸馓子;一大钵是葵菜鲜鱼羹。
这些菜色他大多品尝过——昔在定安,李倓王府中的肴馔可比这要丰富多了,而且每天还不重样。只是当时窦文场、霍仙鸣等人向李汲介绍那些菜肴的名称和来历,几乎就连最简单的蒜泥白切肉都有个花团锦簇、极高大上的名字,李汲却一样都没记住。
菜嘛,不外乎色、香、味,是否能够充实肚腹,愉悦人心,关名字啥事儿了?名字越是起得花哨,越让食客摸不着头脑,则除了蒙人外,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啊?
当下提起筷子来,先夹一块白切猪肉,蘸了点蒜泥,纳入口中。但觉蒜泥清脆、辛香,猪肉酥烂、滑嫩,两者配合得宜,且似乎还点过酒和别的什么香料,滋味瞬间遍布舌面味蕾,咸、鲜、润、香,分而不乱,合而不散——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手艺啊,几不亚于王府庖厨!
今晚这吕妙真家么,确实是来对了。
贾槐提起壶来,帮李汲满上酒,趁机靠近,先用眼神左右一瞥,旋即压低声音问道:“两百多钱,得无太贵么?”李汲朝他笑笑:“无妨。”
贾槐提醒道:“这只是一饮之价,此外还须别有赏赐,以及……继烛……”
李汲还是说“无妨”——我有四枚银锭在身,不就一晚嘛,多高的消费也能承受得起啊,花完了再问李俶父子讨要去。旋即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嗯,以这年月的评判标准而言,这酒也还算不错。
正打算再尝别的菜,忽听正房方向乐声响起,旋即便有人叫:“素素出来了!”忍不住侧过头,斜眼望去,只见群情汹涌,甚至于不少客人离席起身,扯着脖子朝正房方向观望,正好把自己的视线给堵了个严实。
李汲倒并不在意,既然瞥不见,便重将全副精神放回到饮食上,至于那位“素素”姑娘长啥模样,压根儿就不好奇——前世天然美女和人造美女,难道我还见得少吗?美女若不能落入己怀,又岂能与美酒佳肴相提并论呢?
只听吕妙真的声音在正房中响起:“今宵有些生客,或许还不大明了我家素素的规矩,妾身难免再讲说一遍,请恕无礼。
“我家素素精通乐理,百器皆擅,于诗文方面稍有所欠缺。近日正向王摩诘学诗,乃恳求诸位郎君赋诗指点,素素自当以声曲为酬答……”
李汲头也不抬,随口问贾槐道:“王摩诘是何人?”
贾槐自然也是一头雾水。隔邻座上却有一名士人听见了,不禁冷哼一声:“连王摩诘都不晓得,如何也敢来吕家吃酒?!”
贾槐怒道:“我等自有钱,如何吃不得酒?哪管什么王摩诘、李摩诘……”
李汲抬起手来朝他摇了摇,随即转过身,朝那名士人深施一礼,问道:“实不相瞒,我等初至长安不久,更是初次履足吕家,是以还请阁下帮忙解说此间规矩,且——为何云不知王摩诘,便不能吃酒啊?”
那士人见他礼数甚是周全,虽然目光中仍旧难掩鄙夷之色,却还是压低声音,解释道:“王摩诘即云摩诘居士,乃当今诗赋大家……”
李汲插嘴问道:“得无一度陷贼的前给事中,那位‘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王维王公么?”
士人点点头:“正是王公。”
此前李汲为了确定抄诗之路不通,曾经向李适商借过不少的当代诗歌来欣赏,也向李泌询问过相关诗坛的情况。据李泌所言,当世诗歌第一,自然是李太白了,此外诗名最盛者,要数“王孟”,即王维和孟浩然。李汲因此也读过王维《山居秋瞑》、《鸟鸣涧》、《鹿柴》、《竹里馆》等诗,深感盛名不虚。
似乎更在那严武、高适等辈之上,只是其作品偏向空灵、淡远,不是自己的菜。
只是李汲没记住,原来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
那士人见对方并非一无所知,且还能吟诵王维的名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不禁神色稍霁,便说:“王公不慎陷贼,被迫出任伪职,本当远流,因其弟王侍郎(王瑨)请求以己功相抵,乃被贬为太子中允……”
李汲心说原来如此,如今连皇太子都还没有呢,则太子中允彻彻底底是个空名闲职,大概因为这样,王维才竟然有闲空来教一名妓女做诗吧?不过……还是感觉吕妙真扯大旗做虎皮,纯粹撒谎来哄抬假女素素的身价。你想啊,这王维虽然被贬为闲职,终究是积年的老诗人,文名极盛,这路货即便要嫖妓,也多半会往南曲去吧……
旋听那士人拉回话头,开始介绍吕家的规矩,他说素素姑娘擅长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