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明显,今日在座之人,于诗歌全是二把刀——除了这位咏羊排的——且仍旧沉溺于旧日风尚,只会堆砌辞藻外加无病呻吟,他们是体会不到“肉烂骨酥滋味美”之通俗简洁的,更理解不了“谁将北海忠臣仆”的悲愤与无奈。因而满座嘘声,也在情理之中。
李汲本人,却不禁多看了那名客人几眼,见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白色襕衫,黑布滚边,打扮有点儿象国子监生。此人听到哂笑,却也不恼,只是乜斜着两眼,朝向正房方向,大声问道:“可合式么?”
吕妙真回答:“合式自然是合式……”
那人笑道:“合式便可。也不奢望入幕,却也不必多出缠头。”随即一扯还尴尬地杵在旁边的友人,并肩坐下。
众宾又再哄笑一阵,便纷纷将目光移向了最后的李汲和贾槐。
贾槐缩缩脖子,本能地躲避众人视线。李汲却笑笑,也不转头,也不起身,却高声道:“今日来此,只求美酒佳肴,无意入幕……”
不等众人哂笑,又说:“既然可以不以琵琶为题,那便信口胡诌几句,聊博一笑罢了。”
贾槐不禁惊异地望向李汲——你会做诗?从前没听说过啊……别说做诗了,你我自凤翔前往睢阳,途中将近半月,每晚相谈,相关诗赋文章,你压根儿就连一个字儿都没提过嘛。
李汲当然不会做诗,但肚子里存诗却不止五车,虽然早已息了抄诗扬名的妄想,但今宵既至此处,不意撞上妓女以赋诗而定入幕之宾,也不愿意如同贾槐那般缩头缩脑一副乡巴佬德性啊。原本琢磨着,以这伙客人的水平,必定都是些无名小辈,更不可能有人认识自己,自己随便抄袭一首名作,难道还会流传出去,给自己带来麻烦吗?
等听邻座吟咏羊排,李汲心中却又有了主意:且待我来抄一首汝等妄人识不得妙处的——就跟羊排诗一样——如此既不失身份,也不丢脸。
于是先声明,我无意嫖宿素素,不跟你们抢,而且既有前例,我也自定题目——话说肚子里存的几首琵琶诗都太风雅了,若一不小心独占鳌头可怎么办——随即提起根筷子来,一指席上残羹冷炙,然后敲打酒杯,作为节拍,这才曼声吟哦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首《悯农》,还是李汲上辈子在小学语文课本上学到的,料想此世绝无——作者李绅可能还没出生呢——因此才放心大胆地抄来一用。关键此诗言辞实在通俗,且又是古体,不遵从律诗平仄,就跟李白那首“床前明月光”似的,则在外行人看来,跟顺口溜也没啥区别。相信即便李泌在场,也未必会怀疑是抄袭之作。
李泌多半会说:“此诗虽不雅驯,用意却深。可见长卫未必无诗才,只是不曾学习罢了——要不要跟我学诗啊?”
而李汲多半会反问:“请问阿兄的诗才,在当世可列几品?比高适如何?比严武如何?”
果然吟咏既罢,各座上又是一片哄笑,还有人说:“休得取笑,终究也勉强能当得个‘诗’字嘛,谁云乡农闲歌,不入《国风》呢?”
只有那个咏羊排的,貌似多瞧了李汲几眼。
李汲也不理会众人议论,却好整以暇地从身旁包袱中抽出一枚银锭来,“啪”的一声,甩在案上,问道:“可合式么?若不合式,便以此锭为赏。”
嘲笑声这才略略止息——就算这末座之人没有诗才,人好歹有钱啊,且着襕衫,并非富贾,则有钱的士人……难道是什么无学的豪门子弟?
就听吕妙真道:“虽然合式,既然郎君有赐,那便却之不恭了。”谁管你诗做得好不好,银子既然亮出来了,就没有让你再收回去的道理!
即命侍儿去收了银锭,同时多奉上一壶好酒。
不过李汲也吃喝得差不多了,一席酒菜,倒有八成尽落其腹——不象贾槐,心情紧张,抠抠缩缩的,肴馔在前也不能放胆吃喝——于是又随便喝了两杯酒,将剩下的菜肴无论荤素、冷热,全都席卷一空,顺便听素素再弹奏完第三支琵琶曲,便即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贾槐早就想跑了,以这家的开销,他实在不敢留宿啊——虽说是花的李汲的钱。似乎还不到静街的时辰,他正琢磨着怎么设法把李汲扯去循墙曲,找个便宜的娼家眠宿呢,眼见李汲起身,也赶紧跟着起来。
二人在廊下穿好了靴子,便朝院外踱去,然而院门不开,也不见仆役牵马过来。李汲微微一皱眉头,猛然转身,倒吓了才跟过来的吕妙真一大跳。
吕妙真忙问:“二位郎君何处去啊?”
李汲道:“已然酒足饭饱,自当辞去——可将我等坐骑牵来。”
吕妙真笑道:“李郎何必急急求归……”伸手招呼一名打着灯笼的侍儿过来:“且引李郎往素素房中去。”
李汲茫然道:“吕娘这是何意啊?我本无留宿之意,且适才游戏之作,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