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心说李倓估计不会来……终究是悬危之地,谁肯放齐王到这儿来啊。却也不便直言相告,寒了老头儿的心,便说:“节帅先使某先来鄯城巡看,待归报后,再定行止。”
老者却又三问:“听闻节帅有弃守鄯城之意,不知是真是假?”
李汲心里“咯噔”一下,忙问:“老丈是从何处听闻此言的?”
老者回答道:“里巷皆传,云幕府中有家眷在鄯城的,春季便都接了走,说高判官秉呈节帅,鄯城不可守,不如放弃,而退守鄯州——是真是假,长官可肯直言相告么?”
李汲微微皱眉,反问道:“蕃贼已陷宣威等军,鄯城就此临敌——否则我等也不会出城十数里,便遇蕃贼可杀了。须知兵危战凶,胜负难料,即以老丈这般耄耋高龄,难道不想退至安全的鄯州去么?老丈以为,这鄯城是否应当弃守啊?”
老者双目微红,回复道:“小老之家,虽非土著,自嗣圣年间便居于鄯城了,一族十二人从军,殁于王事者过半,庐墓都在城外,岂忍弃之而去啊?既然风烛残年,若蕃贼来,何惜与之同死!军旅之事,小老不知,但恳请长官归报节帅,鄯城切不可弃——弃鄯城,等于弃这城内数万百姓!
“树木有根,始能枝繁叶茂,人与此同,人若去乡梓而流离他壤,等若断根,与死何异啊?即便朝廷愿意赈济这数万百姓,甚至于授予田土,与祖宗所遗相等,难道庐墓也能移往他乡去吗?”
李汲听这老者言辞激越,语意却甚是凄凉,不禁有些鼻酸,正待好言抚慰几句,转念一想,却反倒板起面孔来,呵斥道:“老丈此言差矣。”提起鞭子,朝街边一指:“老丈去日无多,乃愿与城同殉,不知这满城之人,有多少与老丈的想法相同哪?”
老者梗着脖子道:“我鄯城百姓,皆肯与蕃贼死战,但惜无人统领耳!”
“时势有兴衰,战事有胜负,一旦鄯城不可守,难道要满城百姓,全都膏了蕃贼的锋刃么?老丈自不惜死,青壮辈或肯苦战,则妇孺又如何?老丈一人亡,族在姓在,若妇人、稚子皆亡,族灭姓灭,其谁来管祖宗田土、亲人庐墓?与弃城而丧,有多大区别?!”
一番训斥,老者不禁愕然,抑且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汲见状,这才稍稍放缓语气,说:“我等要求胜,不必求死。存人失地,迟早还是有机会夺回来的。然而,老丈之言,我记下了,自当将鄯城军民的心意,上呈节帅,由节帅定夺。只要全城军将、百姓,同心戮力,敢御蕃贼,以守护祖宗田土、亲人庐墓,其战便有胜算,相信节帅必能顺应天时、人心,力保我唐疆土不失也——老丈放心。”
继续上马后,前行不远,陈桴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长卫,你随口宽慰那老儿几句便罢了,何必呵斥他?”
李汲沉声回复道:“随口宽慰简单,但若不能兑现承诺,怕他会恨我一辈子……”他始终就没把话给落实了,也没说幕府是否真有弃守鄯城之意,也没许诺说只要自己汇报上去,李倓就肯定不会弃守。
顿了一顿,又道:“慈不掌兵啊,不管这老儿,以及全城百姓有多么可怜,倘若鄯城实不可守,也只能将之驱离乡梓了。岂能因一鄯城,便使陇右局势大坏?岂能因鄯城数万之众,便危及陇右数十万百姓?”
但他随即却又低声对陈桴说:“倘若此老所言是实,鄯城民心可用——稍歇你派些兵出去,与驻军、百姓交谈,探查彼等心志,是否与此老之言相同,都宁可御贼而死,不愿东撤。”陈桴点头领命。
等见到胡昊,胡昊又惊又喜,口中谀词如涌,把李汲吹捧得几乎有信、布之勇,不亚于开国名将秦叔宝、尉迟恭……好在李汲脸皮够厚,也不反驳,咬着牙关领受了。
随即又将出丰盛酒菜来,款待神策军将。宴间胡昊腆着脸,暗示说这些蕃贼首级,能不能分末将几个哪?李汲笑一笑:“都是健儿浴血所得,岂能分人?”才见胡昊面色一暗,李汲却又道:“当然,此番我等得以杀贼建功,胡将军实有谋划之力……”伸筷子夹起一大块肉来——“以及供输之功,我自当禀明节帅,加以升赏。”
胡昊大喜,连声致谢。
李汲把那块肉塞进嘴里,嚼了几嚼,面色却逐渐沉了下去,转头问胡昊道:“有传言谓幕府内颇有弃守鄯城之论,胡将军可听说过么?”
胡昊谨慎地回答道:“都是无知百姓妄传……幕府之政,岂是末将敢于私下揣测的?”
“哦,如此说来,于此事,鄯城内颇有传言了?”
胡昊不敢扯谎说并无此事——有老头儿拦马跟李汲对话,他已经得人禀报过了——却也不敢直接承认,只能“嘿嘿嘿”假笑三声。
李汲转向另一侧,问陈桴道:“老陈,你以为这鄯城之中,会有蕃贼的探子么?”
陈桴一挑眉毛:“如何能免?”那肯定是有的啊。
“则既然全城都传言,幕府颇欲弃守,相信蕃贼……比方说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