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蒙答道:“一次而已……”眼见李汲露出怀疑的神色来,便赶紧解释道:“然而北出白亭海六七百里,这一片荒漠戈壁,小人却是常来常往的。但过荒漠,便有河流,草场丰美,寻找回纥牧帐便容易得多了。只须见到牛羊,难道还见不到牧人么?只须见到牧人,难道还问不清道路么?最多两三日路程,便可望见乌德鞬山,而可汗牙帐,便在其山北麓。”
这年月的测绘技术相当落后,地图绘制得很粗糙,尤其对于边境塞外,因为城邑稀少,往往缩减标志物之间的距离,只用文字标注途程——多半还都是错的——所以李汲也搞不明白,所谓乌德鞬山,究竟是后世哪座山脉啊?那回纥牙帐在不在蒙古,还是已然远至西伯利亚了呢?
亦无可奈何,只得权且信任马蒙,好在观察日升日落,自家行进的大致方向是不错的。然后急行六日,终于出了荒漠,放眼望去,植被渐密,天地间的颜色也变得鲜亮了起来。
虽然带够了食水,但数日不见一泉、一井,除马蒙外,大家伙儿的心里都不禁有些发慌。因而出了荒漠后,又行半日,竟然见到一条河流横亘在面前,当即人皆欢呼,马俱腾跃。马蒙笑着介绍说:“我等北行的节候较好,这条河唯夏、秋有水,冬、春断流——若再晚来半个月,怕是便见它不着了。
“每逢秋季,回纥部落往往南下,一是躲避即将到来的严寒,二是追逐水草,积攒牛羊过冬的食料。故此水畔必有牧人……”
话音未落,便听河对岸“呜”的一声,似有号角吹响。
马蒙喜道:“这便是了!我等可就水边暂歇,盛满了水袋,便即渡河去寻附近的部落,打听最后一段途程如何走法。”
他的判断没有错,等到李汲一行人渡过眼前这条并不甚宽的季节性河流之时,对岸早就聚集起了十多骑胡人,只不过人人弯弓搭箭,都做出警戒的姿态。
李汲命马蒙上前去搭话,马蒙叽里咕噜地跟那些牧人说了一会儿,便回来禀报道:“乌德鞬山便在正北偏西,据彼等说,快马疾驰,两日夜可至。”
李汲这些天一直骑在马背上,也颇感疲累,估计麾下诸人只有更加劳乏,因而便道:“可问他们的部落何在,请求前去歇息一夜再走。”马背上有粮食,他还带了一些钱币,可以跟对方交换牛羊啊,这些天总是啃干粮,吃得他嘴都快木啦。
马蒙又过去问了几句,回来时却面露疑惑之色,说:“彼等说部中正有大事,不便待客,请我等绕路而行……”
李汲不悦道:“我听说草原上牧人最为好客,尤其我等不是敌人,而是友邦……天朝上国的使者,有什么大事要刻意避过我等?”
马蒙也有点儿含糊:“小人往来数次,知道回纥牧人最乐见南来客旅,每每殷勤款待,恳请易货,似今日这般情状,还是头回见着……即便部落中贵人葬礼,或者祭天、祭祖等要事,也向来是不避人的呀……”
李汲闻言,心中不由得疑云大起。
根据他前世的历史知识,在火器技术达到一定高度以前,游牧民族对于农耕民族,往往不怀好意,得着机会便会南下侵扰。只有在中原王朝足够强大的时代,游牧民族才会稍稍老实一些罢了。则唐方内乱,关西兵马几乎调空,在这种情况下回纥不但不翻脸,反倒应允派出援军,助复两京,本来就是超出他认知之外的特例啊。
那么,是不是因为盛唐余威犹在,所以回纥人在情势不明的前提下,暂且还不敢化友成仇呢?
可是此前回纥已经派出过一回援军了,虽然不过四千骑,却成为收复两京的核心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是最强有力的一支部队——唐军虽众,在不考虑指挥官能力的前提下,貌似起码需要两倍以上兵力,才有可能与回纥骑兵在平原决胜。会不会叶护太子在见到这种情况之后,从此轻唐?
尤其唐军虽众,如今都聚集在河北,攻打安庆绪最后的老巢相州,陕县以西,相当空虚——否则吐蕃也不会连番侵扰,多破军镇了。今秋在陇右的战事,或许还没能传入回纥,但去岁沿边军镇十数座俱落蕃贼之手,哪怕消息传得再慢,回纥人也肯定知道了。则唐既无奈何于吐蕃,难道能抵御回纥的倾力攻打吗?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回纥人起了异心,可汗召聚各部,打算撕破协议,南下侵扰?跟前这个回纥部族生怕被唐人瞧破其整军备战之意,所以才不肯放李汲他们前往?
想到这里,李汲不由得脊背一凉,涔涔汗出……
吐蕃胜兵近二十万,回纥胜兵也有十万,而如今的陇右、河西、朔方三镇却兵寡力弱,即便加上京畿道的戍卒、长安的禁军,恐怕都到不了十五万。倘若吐蕃、回纥,联兵相侵,必然哪一路都拦不住啊!
即便不联兵吧,各打各的,一个自西向东,一个自北向南,别说三大军镇了,恐怕连京畿都将燃起烽火,凤翔、长安亦岌岌可危……
该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暂且放过安庆绪,急召十一节度的兵马回来,拱卫两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