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敢质问,只是疾步来至廊上,恭迎奉节郡王。只见李适额发已皆梳起,完全是成年男子打扮了,唇上也有了密密的绒毛,比起先前所见,貌似多了一些沉稳的气质。
李适也不见外,直接脱靴登廊,步入室中。因为李汲知道他要来,故而先把青鸾给支开了,室内只有自己一人静待而已。朝外望望,黑漆漆的院落里影影绰绰,料想应该是李适的护卫;耳听李适道:“阖上房门吧。”想来那些随从,没一个够资格跟进来旁听的。
李汲依言掩上房门,转过头来,就见李适微微俯身,注目案上——“长卫还有什么大作啊,孤可以拜读么?”
李汲笑道:“殿下说笑了,我哪里会作诗——这是杜子美的大作。”
李适恍然:“原来是他。我听得词句质朴,不怎么华美,还以为是你开始学诗了……”
李汲心说啥,你嫌杜甫的诗句不够华美?你丫鉴赏水平也就这样而已,果然继承了父祖的劣等文艺天赋……不过么,李适终究是王府中锦衣玉食的天潢贵胄,虽曾经过离乱,却从未上过战场,即便他有曾祖父的天分,也不大可能品得出这首杜诗的韵味来啊。
他也就能喜欢“云想衣裳花想容”罢了
有空我得跟他说道说道,不欣赏“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的韵味还则罢了,这“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的道理,不可不懂,否则你小子将来当了皇帝,多半还会走曾祖父的老路,再酿出一场大祸乱来!
当然啦,现在不是论诗的时候,李汲拱手请李适上坐。李适也让他在对面坐下,然后就顺着刚才的话题问道:“听闻杜子美应了齐王叔之聘,入陇右幕府,可有此事么?”
李汲点头道:“正是,我便是在鄯州得遇杜先生,讨来了他的旧作——我是不会作诗,也不想学诗,但不妨碍我读诗遣兴啊。”
李适笑道:“不会作诗,亦无关紧要,但同僚间交际,总应该能够吟诵几句——哪怕是旁人的诗作呢。只是孤不建议你读杜某之诗,若有闲暇,不妨多读读李太白、王摩诘,或者贺外监(贺知章)、李巨山(李峤)之作,杜子美的祖父必简先生(杜审言)也成啊。”
李汲随口答道:“那便烦请殿下帮忙搜集一些了。”
李适一摆手:“这个容易——今归长安,不似在行在时,典籍散逸、诗文难觅。”随即望着李汲,笑一笑:“长卫,半载不见,你的胡须越发长了,人也黑了些。如今李二郎踏阵破蕃的壮举,已然哄传两京,只可惜啊,人都当你是秦叔宝、尉迟恭,无人当你是裴献公……”
所言“裴献公”,是指高宗朝的名将裴行俭,封闻喜公,谥号为“献”。与开国将领秦叔宝、尉迟恭二人不同,裴行俭出身河东世家,世代显宦,抑且擅长书法,还改良过诠选制度。说白了,裴行俭是士人,是出将入相的典范,而秦叔宝、尉迟恭等却都只是武夫罢了。
李适是在提醒李汲,你现在是文职啊,即便入了幕府,上了战场,也应该坐镇万马军中,挥斥方遒,怎么能动不动就打马冲去第一线,抡刀子跟人干呢?若世人皆目你为武夫,必对你的前途不利啊。
当然啦,李汲是什么能力,什么性情,李适再清楚不过了——或者说,他以为他知道真相——所以稍稍一点便罢,也不好多作教训,说不定反倒引发李汲的反感。李适只是轻轻叹息道:“可惜孤不能如长卫一般,纵马疆场,去那天高地阔之处,而只得跻身在小小的百孙院内……”
李汲安慰他说:“殿下何必喟叹?便齐王殿下节制陇右,也无人敢放他上战场啊。且百孙院若云小小,我这住处,真正是蜗居了……”转念一想,这会不会让对方误会我是嫌房子小啊?赶紧找补:“尚未感谢殿下,于长安寸土寸金之地,为我觅得这么一所宅院,李汲孤身一人……唯有一小星,哪里住得过来偌大的房子。”
——自己从陇右带个女人回来的事情,冉猫儿肯定已经禀报过李适了,也不必隐瞒。
李适将身子略略一侧,凑近些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一个小妾如何够啊?如今连孤都已娶妃,长卫你也当尽快成家立业——若看上哪家女子,尽管跟孤说,除非皇亲国戚,或者五姓七望,孤都能为你说成。”
李汲心说我怎么就只能娶普通人家女子了?为啥皇亲国戚、五姓七望就跟我无缘啊?老子不服!哦,其实是你自家能力有限之故吧……
两个人说说闲话,逐渐地气氛融洽起来——终究分隔已久,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会本能地疏远,不先拉近了,便无法进入正题——李汲这才问道:“殿下夤夜而来,便这么畏惧李辅国的察事厅子么?”
李适一撇嘴:“料孤身后,必有察事之人跟随——彼等虽然能力有限,对于孤,总是要盯紧一些的。只是卖那老奴一个面子,这才不大张旗鼓而行罢了。”
李汲微微一皱眉头:“殿下话语之中,含义甚深,我不能解。”听这话,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李辅国啊,为啥呢?因为你独得皇帝祖父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