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
“你也听说了吧,圣人不但召还鱼朝恩,还命他将半数驻陕的神策军入卫,这自然是要制衡英武军了。此前都中扰乱,京兆尹不能制,李辅国请使羽林巡街,却为李舍人进言所阻。李揆满口的‘五父’,焉敢悖逆李辅国之意哪?不过唱的一出双簧,使朝野皆知禁军兵力不足,则圣人重召神策军,也便顺理成章了。
“你在英武军衙,查阅向来文书,不也见到了吗?从马燧主事时开始,便曾多次上奏,恳请增加军额,扩大英武军,圣人却始终不许——这也是为了让神策军入卫做的前期准备。北衙本有六军,如今又岂能容许左右英武独大啊?”
“禁军只能防外贼,防不住家贼吧,昔日韦后不得禁军拥戴,照样毒死了中宗……”
“那是因为曩昔宫中,没有李辅国在——则今日李辅国命你护卫上皇迁宫,用意何在,你可想明白了么?”
李汲点点头,说:“那窦、霍之辈,虽也奸猾,却还没有做太监的自觉,不跟李辅国似的,牢牢占着‘奴婢’二字,由此才能宠遇不衰——说不定他是跟高力士学的。窦、霍还以为李辅国想要炫耀,想要威吓我——你瞧,就连上皇我都能将之圈禁起来,如此滔天权势,李二你还敢不听话么?
“但在我看来,李辅国是向我表示,他对自家的立场把握得非常精准,他就是皇家的奴才,是李亨手里一柄利刃,看似跋扈,其实所作所为全都出自李亨的授意。李亨在潜邸时,在东宫时,因为老头子的猜忌,就不敢怎么结交外官,北逃灵武之时,身边又没几个可用之臣,由此对那些一度跟着老头子逃去蜀中的朝臣,实在是信不过啊。
“从来阉宦干政,就都出于皇帝对大臣的不信任,或者想将相权收归己有!
“‘察事厅子’是李辅国擅权的工具吗?他自己都说了,‘乃圣人之意也’,我觉得吧,这倒未必是假话,李亨起码是默许的。抑且老家伙迁宫,也包括此前高力士被贬,陈玄礼致仕,再往后可能玉真公主,还有那什么如仙媛,也多半落不着好,难道都是李辅国矫诏自为吗?
“老头子在南内,常登长庆楼,长安父老往往前去围观,拜呼‘万岁’,老头子还给赐酒……郭英乂虽然只是空名羽林大将军,老家伙也召其登楼饮宴;剑南奏事官经过,老头子让玉真公主和如仙媛做主人款待——他还把蜀中当自留地哪?此等事,由李辅国禀报李亨,李亨怎么可能不生芥蒂?
“所以我在想,究竟是李辅国趁着李亨生病,才敢胡作非为呢,还是为了让李辅国胡作为非,李亨才赶紧病了的呢?”
李泌道:“圣人体虚,常感风寒,应该不是装的。”
“可是病势稍愈的时候,也没见他出见朝臣,管理国家啊,仿佛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了李辅国。然若李辅国真有偌大权柄,怎么会把控不住英武军?我觉得吧,以马燧的为人,可能为了固位,确实给李辅国送过礼,但他绝非李辅国的私人。
“而且,或许程元振是李辅国的人吧,咱们也研讨过,鱼朝恩绝对不是!李辅国和鱼朝恩,就仿佛‘十常侍’里的张让和蹇硕一般,皇帝用来一个制约外朝,一个掌控军队。我曾劝李辅国除去鱼朝恩,李辅国不回答……其实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吧,他的权势纯粹来自于李亨,而李亨也不希望见到阉宦当中,有人独大。”
李泌沉吟不语。
“所以李辅国使我护卫迁宫,不是为了展示他的权势有多盛,而是为了说明,他只是皇家一奴婢而已,生死荣辱,全系于李亨一人之手,那些妄行,都有皇帝背书呢!”
李泌撇嘴道“他即便知道你精明,却也不必特意向你展示这一点吧?你未免把自身看得太重了。”
李汲摇头笑笑:“他自然不是展示给我瞧的,而是希望通过我的嘴巴,将相关情况,禀报李适,由得小家伙去动脑筋。李辅国希望李豫父子,不要把他看作是权臣,若是权臣,能将今天子做傀儡,自然也能将嗣天子做傀儡。若只是奴婢,则今日仰承天子之旨,黑锅我来背,利益皇帝受,将来换人做了皇帝,照样也会乐意用他。
“看起来,李辅国昔日因为李倓的事情,跟李豫间颇有些不愉快,他生怕李豫只是表面敷衍,其实猜忌自己,所以才紧着要向李适示好——竟连我曾经挟持过他的仇都暂且不打算报了,还要帮我找个教授锏术的老师,我不信他真有这么宽宏大量。他还不是真宰相呢,肚子里撑不了船。
“只是我想不明白,上皇今日竟然停辇唤我,说一些皮里阳秋的话,这事儿李辅国预先知道不知道,他是不是乐于见到此景——李适多半是乐见的,说不定他一会儿还来,我得先编好词儿向他汇报……”
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苦笑:“哥啊,你瞧错了,当今天子,可是一丁点儿都不仁厚,百分百继承了他老子的刻薄性情!”
李泌沉吟少顷,缓缓问道:“则如此,你想我回朝,我回朝有用吗?”
“怎么没用?”李汲忙道,“从来宰相之设,不是为了制约内廷,而是为了制约皇帝!君相之争,百世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