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酒肆,有胡姬献舞,恳请二郎与夫人垂顾。”
李汲听了,稍稍有些动心——这送上门来的宴席,不吃未免浪费啊。尤其康谦最后说:“难道二郎是忌讳我等为胡么?老朽祖上,后魏时便已进入中原,数代定居,即便不敢自居唐人,也不肯自外于中国啊。便圣人亦目唐胡为一家,视我等为子人,二郎难道是瞧不上我等深目高鼻,外貌与唐人有异么?”
李汲当然不肯自承“种族歧视”啦,于是半推半就,跟随康氏父子就离开妙胜寺,出了醴泉坊,直奔西市而去。
时间还早,康谦让儿子先去准备,自己领着李汲在市里转了半圈,主要逛的都是康家名下的店铺。尤其金店,康谦一进门,便命柜上将出各种首饰头面来,排开了让青鸾挑选,看得青鸾双目带彩,那眸子亮的,就跟刚从李汲手里接过赎身文书那天似的……
然而青鸾终究是懂事的,看便看了,却绝不选取,更不缠着李汲说要买。只是临行前,康谦以目示意,命人将青鸾盯着不放的几件首饰悄悄打包,等找机会奉上。
正午时分,来到一家酒肆前,康廉已先在门口恭候了,旋将李汲、青鸾迎入一间雅室,珍馐百味,络绎献上。
不过这年月食材多难久存,即便康家掌握了多条商路,据说生意最远做到大食国,具体到饭菜上,还是些寻常花样——胡人的烹饪手法相对单调,且也早就被中国人学全了。唯独有胡姬用琉璃瓶盛了色泽艳红的葡萄酒献上,使李汲一见之下,难免有些口角生津。
红酒啊,多少年没有喝到过了……
不由得开口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诗为睿宗景云年间的进士王翰所做,李汲是在定安行在搜集当代诗歌的时候,首次读到的;并且才知道,敢情这年月中国也已经有了葡萄酒了——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康谦善于察言观色,当即亲自从胡姬手中接过琉璃瓶来,给李汲斟满,并且介绍说:“这是从安西千里运来的美酒,用高昌、交河一代特产的葡萄,压榨、酿造后,再贮存于木桶中三个月,才使风味最佳。世人多称安西葡萄酒,其实并非原产,也是西传来的,追本溯源,据说是在遥远的大秦……”
李汲心说我知道啊,不就是东罗马嘛。这年月西欧还是半蛮荒之地,当然不会有法国葡萄酒了,那估计质量最高的,大概就得是安拉托利亚半岛的产品吧。
可惜,太过遥远了,估计这辈子都喝它不到。
当即端起酒杯来,稍稍晃动,观其颜色,再置于鼻端,闻其香味,最后呡一小口,铺开在舌面上,尝其滋味。
康谦当即挑起大拇指来:“二郎果然是识货的。”
这红酒品味确实不错,只是甜度稍稍有些高而已——话说这年月的古老酿造酒,多半不能尽去甜味,也在意料之中。
康氏父子连番劝酒,就连青鸾也被怂恿着喝了一杯,酒气一蒸,颊带晕红,益显娇艳。旋即又唤来胡姬献舞,个个身段窈窕,回旋如风,就连青鸾都瞧得目不转睛。
但其实吧,青鸾只是不愿意破坏融洽的气氛,坏了自家郎君的心情罢了,内心却一直在打鼓。一会儿担心,这安西葡萄酒可贵啊,据说一升值钱千余,李郎可不要喝上了瘾,我家负担不起……一会儿又害怕,这胡姬如此袅娜,皮肤又白,倘若李郎想要买个胡姬归家,可怎么办才好?
酒席宴间,李汲向康谦打听市面情况,康老胡貌似知无不言,不过十句话里起码得有三句是在抱怨:“生意愈发不好做了……近年来物价腾贵,即便士人家中也多无余钱,便有一些,也往往埋藏起来,以备荒歉,哪里还会到我家店肆来购货啊?我等商贾也是不想的,但米贵、面贵、布贵,人力也贵,则首饰头面、锦绣衣裳、美酒佳肴,哪有不水涨船高的道理呢?真正是一物贵则百物贵……
“只盼赶紧平灭了关东的叛乱,马放南山,息兵务农,可以把物价给压下去些。不求回复开元、天宝之时的盛况,延和、先天年间便成啊……那时候上皇做着太子,或者初登基,用姚、宋几位相公,四海清平,与人休息,农夫都能得温饱,我等商贾自也欢悦……”
李汲笑着问他:“上皇初登基时,先生还在襁褓中吧?”
“二郎这话说的……虽未冠礼,也已跟着先父料理铺面了。”
“还以为先生才过五旬——看上去却不象啊。”
“二郎说笑话,老朽老矣……”说着话瞪一眼儿子,“偏偏这小子不让我省心,只能咬牙硬挺,不肯就死。”
李汲心说你年岁是不小了,但看精神还很矍铄,腰板不塌,说话流利,这且还能有一二十年可活呢吧?
正在闲谈,突然之间,隔壁传来一声凄惨的嘶嚎,就仿佛野猪被人拿刀给捅了屁眼儿似的。青鸾正在饮酒,不由得两手一哆嗦,把红酒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