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倘若李亨本人被外族所辱,甚至于被外族所杀,李汲在深感国耻的同时,说不定还会稍稍窃喜。但也就到李亨为止了,顶多再加上那个老而不死,如今等若囚徒的上皇李隆基,李汲是绝不能容忍外族欺辱其他皇室成员的,比方说李豫、李倓、李适,自然也包括了宁国公主。
尤其宁国公主他见过啊,正所谓“见牛而未见羊也”——我认识的人,还是那么可怜,命难自主,被当作政治工具的一位公主,当初远嫁回纥时,我就挺郁闷了,又岂忍见她非命而客死在异乡?
抑且李汲骨子里,有一种自命强者,并且理当保护弱者的坚持。大好男儿,或者执刀挺矛,或者指挥万军,疆场争胜,即便战死,那也无怨无悔,虽感遗憾,绝非耻辱——好比说张巡、南八若死在睢阳,李汲不会认为是国家之耻,那反倒是民族的光荣。但若老弱妇孺罹难,则必是我等男儿、战士保护不力之过,这才真是万分可耻之事哪!
倘若回纥牙帐就在隔壁,哪怕在睢阳,李汲都多半会直接蹿出酒肆,跨上战马,千里赶去搭救宁国公主。问题相距万里之遥,哪怕坐火车都得好些天——且消息传到长安,就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除非我能掏出任意门来,否则肯定不赶趟啊。说不定这会儿,宁国公主都已然香消玉殒了……
故此气恨了老半天,最终也只得长叹一声,屈膝还坐:“但望回纥顾虑我唐,不至于为此恶事吧……”随即牙关一咬:“否则的话,异日我若为将,必要踏平回纥,脔割可汗,焚其牙帐!”
康谦急忙摆手:“二郎,慎言,慎言哪。”终究回纥还是等若友邦的藩属,回纥可汗位如亲王,而且隔壁就有好些个回纥人在呢,劳驾您声音轻一点儿成么?
但李汲虽然还坐,既知此事,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吃喝了,康谦知道难以挽留,便恭送二人离开酒肆。临分别前,他从仆役手中接过一方镶嵌珍珠、玳瑁的锦匣来,双手奉献给李汲:“菲薄之礼,不成敬意,还望二郎不要推却。”
李汲心里存着别的事儿呢,也便随手接过,转递给了青鸾。然后行不多远,青鸾忽令停车,李汲下马来问,青鸾稍稍撩开车帘,把锦匣掀开一条缝给他看——“如此厚礼,郎君不当领受,还是赶紧还回去的为好……”
李汲一瞧,匣内宝光粲然,都是些金珠头面,他虽然并不了解女性首饰的行情,估摸着,也比刚才那顿盛宴还得贵价好几倍吧。
康氏父子为什么宴请李汲,到了这个时候,青鸾也大致明了前情了,觉得我家李郎救了康公子的性命,则康老胡请吃顿酒,情理之中啊,完了有些馈赠,也属正常。但这馈赠未必太贵重了一些吧?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图”,那么多首饰头面,绝非酬谢援护之德那么简单啊!郎君切勿轻忽,平白受人偌大恩惠,将来怕是还不起啊。
李汲却笑一笑:“无妨,你收起来吧。”
青鸾固劝,李汲这才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老康送我如此重礼,是他本人的意愿么?甚至于我疑心今日妙胜寺中,绝非偶然遭遇……”
李汲知道,自己外形并不显眼,则夹杂在妙胜寺前院那么多男人当中,怎么康廉就如此凑巧,直奔自己而来,还上来便揪着衣襟,哭求救命?而那“元霸王”貌似怒不可遏,只想三拳两脚打死康廉,果然是倚仗着“察事厅子”的权势,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吗?
李汲可打听过“察事厅子”,固然到处探查官民隐私,污良为盗,臭名昭著,却还没有当场打杀人的恶迹咧——特务还分情报队和行动队呢,目前“察事厅子”只有情报功能。而且李汲并不清楚附近是不是有赌场,但就理论上来说,康廉要多慌不择路,才会从赌场逃到尼寺里来?他干嘛不逃回家去?
他隐隐地觉得,这象是安排好了的一出戏文,目的是使康谦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自己接触、结交。至于将出自家小儿子来做诱饵,“元霸王”又破口骂胡,或许是为了先期探明自家的心意——要是我李二也厌恶甚至于痛恨胡人,见到挨打的是个胡人便不肯出手相助,那这戏也就没必要再唱下去了。
然而,是康谦本人想要结识自己吗?不大象……
终究自己并非位高权重之辈,或许占据了某个重要位置,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资利用,这某些人中,也绝不会包括一个西市富商。尤其老康好歹挂着“试鸿胪卿”的头衔,是有官身的,则他无论对待“元霸王”,还是对待自己,都未免太过低声下气了一些吧。
他若惯常便是这种姿态,等若童子手捧千金行于闹市,家底早就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啦!
这一定是有人指使老康的,请酒赠礼,交好自己。
康谦自称如今毫无靠山,家业岌岌可危,后一句话可能有一定真实性,前一句却彻底是扯谎。即便长安百姓厌胡,很多朝官也不会那么感情用事,则老康昔日能够巴结上杨国忠,难道如今就连一个靠山都找不到吗?他若果真无所倚靠,别说家业早就保不住了,也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