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态,各不相同,即便同样是中级将校,是赳赳武夫,虽多高庭晖这种完全随大流儿,基本上没有个人观点的糊涂蛋,却也有少数脚跟立得比较稳的清醒人。
好比说,田神功。
田神功本是许叔冀部将,随之归降史思明。史思明并不怎么放心许叔冀——估计是这家伙名声太臭了,唐、燕双方都不待见——虽然任命他做中书令,留守汴州,却把汴滑军一分为二,大部由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人统领,跟着自家爱将南德信去袭取江淮。
然而才至淮上,田神功便亮出爪牙,先攻杀南德信,又吞并了刘从谏等人的兵马,转向山东,去抄史思明的后路。
董秦将此讯息禀报李光弼,仆固怀恩则对李汲说:“田神功不过数千兵,且无后援,而史贼使敬釭等守郓州,他未必能打得下来。然江淮由此危而复安,本身便是一大功劳了。”
就连李汲听说了这些消息,都不禁脱口而出:“这难道是人心所向么?”
其实他不信什么人心。昔在长安,官僚群里,所见只有利益,如今再跟高庭晖一番恳谈,知道这年月绝大多数人是没什么“所向”的,给块肉就跟着走,其实跟猪狗没太大区别。然而唐朝虽然不靠谱,终究余威尚在,且有一套成型的制度,方便有心人循之向上爬,叛军方面却未必了。
好比史思明对待高庭晖,他何曾讲过什么规矩?且就连情谊都欠奉吧。则那么多人叛而复降,逃离叛军阵营,也在情理之中了。
李光弼自然善待董秦和高庭晖,并具文向长安禀奏,给他们请官求赏。大概半个多月后,有使者绕道从河东抵达河阳,颁发了丰厚的赏赐。
首先,赐名董秦为李忠臣,任为开府仪同三司、殿中监,领陕西、神策两军节度使,封陇西郡公。
其次,授高庭晖右武卫大将军。
高庭晖原在叛军中,职级为五台府果毅都尉——上府果毅是从五品下阶——如今降唐为右武卫大将军,直接蹿升到了三品,这相当于从中校直升中将啦!
虽然明白此乃“千金市马骨”之意,李汲也难免会感觉有些不平衡……我所立功劳也不小了吧,怎么如今还在七品上下蹦跶?即便文官比武官值钱,难升,这速度也未免太慢了点儿啊。难道真所谓,“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么?
不过再想想,也没啥办法。终究在朝廷看来,安禄山、史思明才是心腹大患,陇右偏僻之地,功劳不能跟东面战场上同等相较;这是前事,至于这回协守河阳,自己算是偷跑出来挣外快(功劳)的,自也不便明着跟长安提……
李汲心说,谁让我偏要做雷锋呢?自然吃苦在前,升官在后喽。
这半个多月里,史思明多次对河阳唐营发起猛攻,先后被右羽林大将军领郑陈节度使李抱玉(安重璋)、御史中丞领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荔非元礼,以及仆固怀恩所败。李汲在仆固怀恩麾下,参与了最后一场恶战。
当时史思明自率主力攻河阳南垒,遣大将安太清攻打北垒。李光弼登垒而望,见贼势众而不整,乃夸口说:“不过日中,必为诸君破之。”
可谁料想这场仗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安太清指挥得法,唐军始终不能取胜。李光弼便召诸将来问:“贼阵何处最坚?”众人都说:“是西北隅。”李光弼即遣爱将郝廷玉攻西北。再问:“何处次坚啊?”回答说:“东南隅。”乃遣部将论惟贞当之。
随即李光弼号令诸将:“皆当观望我帅旗而战,帅旗慢摇时,任凭尔等自择进退;若帅旗疾速三摇至地,则万众齐发,有进无退,凡退后者皆斩!”然后又将一柄小刀插入靴内,说:“战场悬危,我是国家三公,不能死于贼手。万一战事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便自刭于此,必不使诸君独死也!”
郝廷玉、论惟贞领命而去,正面战场,则由仆固怀恩担任前锋。仆固怀恩有子仆固玚,职为开府仪同三司,与李汲各领一队骑兵,左右策应步阵。当时唐军不足万众,对面叛军却有三倍之数,倘若严守营垒,应该是能够防得住的。问题史思明正在猛攻南垒,故此李光弼才希望尽快挫败北边之敌,好去解南垒之围,再加上见到敌军阵势不整,由此挥师出而野战。
可惜安太清也是叛军宿将,并非无谋之辈,先前散漫之状完全是假相,目的就是想要诱出李光弼来。因为总体而言,别瞧李光弼一副胡人凶悍嘴脸,平素还常喊打喊杀的,其实他平生几场最著名的胜仗都是守城、守寨,所以史思明此前才会说:“李光弼善于守城,如今却放弃坚垒,跑来野外,必然为我所擒……”则安太清也不希望硬撼唐垒啊。
李光弼一时轻敌,口出“不过日中,必为诸君破之”的大言,结果遭到叛军当头一棒。
其实说出去的话,他身为主帅,随时都可以不认,奈何大军撒出垒外,再想退归垒后,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了,再加上南垒同样正在遭敌强攻……所以这位李司空是真急了,甚至于做好了战败自杀的准备。
为今之计,只得凭藉高昂的士气、拼死的搏杀,以及娴熟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