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不是第一次面对千军万马了,但与此前在陇右御蕃不同,一则总体而言,蕃军的阵势严整度,以及组织力,都不可与曾经同为唐军的叛兵相提并论,二则此前他基本是采取攻势,而蕃军防守——小峡之战,敌军数量没那么多,可以不论——如今却见大队步兵长矛若林,如墙而进,骑兵冲上去就是一个死啊,对于心灵的震撼无疑是更为强烈的。
如此大平原上主力对战,李汲和仆固玚统领骑兵,基本上只能起到拱卫步阵两翼的作用,并不敢直接沖踏敌方坚阵,而只能游击、射箭。其实类似任务,他在小峡也领受过,但当时后有坚垒可凭,随时都能撤回去啊,如今则纯属野战,况且李光弼放过了话,退却者死!
固然如今主帅大纛还只是徐徐摇晃,并未三下猛摇顿地,允许各路将领因应战场情况,自主进退。但李光弼也在垒外啊,你再退也不能退到他身后去,甚至于退入垒中吧。
好在李汲所领神策军也是陇西精锐,多数精擅骑射之术,只要别冒进与步兵方阵正面对决,应该不至于战败。因为骑兵数量实在太少了,胜负之势,唯看步卒。
李光弼守在河阳的两万人马,九成都是步兵,马匹不过三千,抑且将近半数还是母马、马驹等驮马。虽然此前诱取了叛军千匹良骥,但因为各方面战场上都需要用到骑兵,被迫分散开来,则每支骑兵队伍都不足一营(五百)之数。
好比说他派郝廷玉攻打敌阵西北隅,郝廷玉请求骑兵五百,李光弼只给了他三百;再命论惟贞攻打敌阵东南隅,论惟贞请求也给骑兵三百,李光弼却只给了两百……具体到仆固怀恩的前阵,李汲和仆固玚所领骑兵都不过三四百而已,面对数千上万的敌军,那是绝对不可能起到什么关键性作用的。
他们只能奋力拱护步阵,以防敌骑左右兜抄。倘若步军取胜,导致敌阵混乱或者后退,骑兵趁势加以冲击,有望扩大战果;倘若步军败退,骑兵就必须起到断后的功用了,多半会陷于九死一生的险境。胜负之数,只看步兵的正面对决。
李汲分一半骑兵给老荆,二将你进我退,轮番驰射敌阵。崔弃也假模假式领了一柄骑矛,还有横刀,但她基本上不会使……至于骑弓,更是从来都未曾学习过。
向来国家最为看重的,一是铠甲,二为弓弩,基本上各类兵器都允准,或者起码默许民间私造、私藏,唯有铠甲和强弓硬弩,胆敢私造者、私藏者,必定论罪严惩。所以小老百姓最多也就拥有一两张短小而弱的猎弓罢了——具体到帝国下辖游牧部落另说——至于江湖豪客,更不会将弓术列入必备课程。
——你背一张弓在本乡本土打猎还则罢了,穿州过府,四处游荡?找死呢吧?
因此论起骑矛和横刀来,崔弃或许还能装模作样舞上几下,至于骑弓,那根本就不会使啊。李汲倒是在战前稍稍指点过她,以助其防身,问题拉得开弓,射得动箭,与矢出中的,又是彻底的两回事。
固然崔弃善使飞剑,但飞剑基本上是直线投掷的,且最远也到不了二十步;战弓,即便是相对短小的骑弓,射击标准都是三十步起,且超过二十步,多半就不能平射,而要抛射了,否则扛不过地心引力。总而言之,射箭对于崔弃来说,是一门全新的课程,绝非三五日间便能领会窍要的。
所以她只能紧随在李汲马后,却完全帮不上忙。虽说手捏飞剑,随时准备掷向靠近李汲的敌兵,问题李汲策马如风,每射必中,基本上就不可能有什么散兵游勇贴近他身前三十步……
因此当李汲暂时从第一线下来的时候,就对崔弃说:“此战凶险,你不如先退回垒中去,如何?”他当然有权力放一两个小兵回去,比方说回报军情,讨要箭矢等等。然而崔弃却总是摇头:“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但放心厮杀便是,无须照管我。”
李汲问了两三回,崔弃坚不肯去,他也无可奈何。并且李汲也实在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小丫头身上,虽然身陷战阵之中,他仍旧本能地四下观瞧,希望能够看清楚战局的走向,以便自己及时做出应对。
而且吧,他身为指挥使,放后世也就是一骑兵营长,却同时操着军长甚至于司令的心——虽然明知道没用,但起码是个大好的学习机会不是吗?
原本以为,叛军都是些乌合之众,今日万众厮杀之际,才知道大谬不然。固然叛军中也有不少契丹、突厥、同罗、奚等外族雇佣军,但主体还是东北、河北地区的汉人兵将,与自己所领神策军,以及仆固怀恩的朔方军,素质相差不大。
此前“键盘侠”旧习不改,曾在李泌面前大言炎炎,把唐军的组织性和训练度都贬得一文不值,导致李泌疑惑不解:难道说当年的晋军比我唐之兵强十倍、百倍么?那又是怎么被胡人击败的?纯粹是司马越、王衍他们乱搞吗?
实际上,李汲是把后世国防军的素质,提前来要求一支封建时代的冷兵器军队了。平心而论,在他看来,唐军无论是组织性、训练度,还是层级架构、军阵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