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遂奉命潜入叛军之中,投效在周挚麾下,前后也有两年多时间了,逐渐得到了周挚的信任和重用。
周挚本从安禄山起兵,是安禄山幕下三谋主之一——另二人为高尚和严庄。前年唐军收复两京,安庆绪逃出洛阳,一时间人心离乱,严庄未至河上便倒戈降唐,周挚也诡称求取救兵,一口气跑去范阳,投奔了史思明。
——至于高尚,依旧不离不弃跟在安庆绪身边,最终就陪着安庆绪一起死了,被史思明下令处斩。
从安禄山叛乱开始,数年征战,唐、燕双方你进我退,反复拉锯之下,在燕国内部逐渐形成了一个以史思明为核心的胡人集团,但凡高级将吏,基本上不再有一个汉人——汉人不是反正归唐,就是在连番内斗中为胡将所杀。因此史思明对于身为汉人,且是士人出身的周挚,向来都着意拉拢。
他自称大圣燕王的时候,便任命周挚为行军司马,等到称了帝,更是直接把周挚推上宰相的宝座——河北地区胡人可少啊,想要稳定河北局面,没这么一个高级“汉奸”出面可不成。
周挚由此权势大盛,仿佛昔日安禄山时代的高尚一般。
然而周挚终究只是个文士罢了,虽然喜爱武备,还喜欢招揽江湖异人,对于行军打仗终属半个外行,因而到处搜刮猛将为己用。真遂就这么着入了周挚的法眼,得以在他身边潜伏下来。
此番周挚得到消息,李汲单人独骑离开唐营——其实并非孤身,但就连传递情报之人,也没把一个瘦小的亲兵计算在内——便召“神机卫”旧班底前来,对他们说:“圣人大恨这李汲,悬下千金之赏,取他首级。然李汲骁勇无双,若在阵前,实不易得,天幸他离开唐营,返归长安,这一路之上,以汝等的技业,便有机会下手了。
“若能生擒李汲,自然最好,不成便割取首级,则不但圣人将有重赏,我在圣驾前,必然也更得宠任——速去,慎勿失手!”
这事儿,周挚并没有特意瞒着已然引为心腹的真遂,于是真遂便假意前去打探唐军动向,匹马疾驰,来寻李汲通风报信。
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唐家间谍,抑且还顾念着与李汲的旧情。想当初千里迢迢跑颍阳去迎接李泌,那会儿他跟李汲就挺说得来的,加上两人全都好武,曾经比斗过几回,颇为惺惺相惜。当时真遂还琢磨呢,李汲这小子天赋异禀啊,只可惜没能得到优秀的传承,等护送他们前往行在,说不定我有机会收李汲做弟子,将战阵弓马之术,倾囊相授。
如此一来,李汲多半有机会纵横沙场,成为一名战将;而我利用这层关系,也可更加交好李泌,将来前程无比敞亮啊。
然而世事往往不如人意,檀山遇伏,他不但跟李氏兄弟失散了,并且几乎断了归唐之望,想要去找李泌解释吧,因为其中牵涉朝中大老,乃被设下重重阻碍……结果他被迫入燕为间,李泌则几乎拜相,却又辞官归隐……
因为跟唐朝方面保持着隐秘的联系,所以李汲在陇右御蕃之事,真遂也是听说过的——比喻文景、李日越之辈耳聪目明多了——对方一提那李二郎乃是李长源之弟,他就知道说的是何许人也。一方面欣喜自己果然没瞧错人,同时又不禁隐生妒忌之心:长卫是有望飞黄腾达啊,自己可还瞧不清前途何在呢……
战阵之上,真遂改名换姓,助燕厮杀,在他心目之中,既希望唐朝最终敉平叛乱,也希望这乱事持续的时间稍稍长一些为好。因为自己的身份还不够高啊,即便刺杀周挚,赍首而归,估计也升不了几级官,除非能够斩杀史思明……那难度可实在太大啦。
而今周挚视真遂为心腹,交予他数千兵马,真遂希望可以利用这一契机,使得自己在燕国的官职和权力进一步攀升。我若在燕为兵马使甚至于节度使,那将来归唐,总不好意思给我个五六品的散职吧?而若能带回去千万之军、一两州之地,说不定连三品职称,甚至于仪同三司都能搞到手哪!
然而顾念旧日情谊,他还是特意跑出来提醒李汲。当然啦,想在偌大的两军阵前找到那单独一骑,难度不小,真遂心说起码我尽到了心意,日后也可无憾了。若真能寻到李汲,是他命大;倘若始终寻不到,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即便做了鬼,也须怪不得我。
只是真遂貌似粗豪,其实颇有心计——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和昔日的李汲才会相互看对了眼——估算着李汲欲归长安,必从黄河以北直道而行,第一晚的宿处不在新安城内,必在城西驿站。
新安城我不方便进去,不如去城外几处驿站寻一寻吧。连夜奔驰,今早才来探问第一所驿站,却就直接撞见了李汲——只须再晚片刻,估计李汲就该扬鞭上路啦。
虽说唐、燕两军隔河而阵,周边数十里内,处处都是关卡,也常有逻骑巡哨,大部队想要暗度、偷袭是很困难的,但少数几人、十几人,却总有机会深入敌境。那些惯于潜藏、夜行,行诸般鸡鸣狗盗之事的所谓江湖异人自不必提了,至于真遂,他本来就是唐将啊,对于唐军制度非常稔熟,并且身上还带着过去千牛备身的凭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