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问起衡山上遇刺之事,李汲说难保那刺客是谁人遣去的,或许是叛贼,也说不定是朝中什么人……
他也是心中不忿,乃出此语,本意是刺一刺李亨。李亨自然不傻,闻言不禁哑然,而恰巧就在这个时候,有内侍在门口一张望,李亨趁机转换话题,便即招手问道:“何事?”
那内侍躬身禀报:“奴婢方自礼部归来,知贡举姚舍人奏,今科举子之中,确实有一个叫魏颢的,聊城人氏,已然中式,为乙等第四名。”
李亨嘴角稍稍一撇,说:“太白既云彼‘尔后必著大名于天下’,岂能只为第四啊?”随手从案上抄起纸笔来,写了几个字,交予榻旁伺候的内侍,传递出去。
李汲听到‘魏颢’之名,趁机从怀里抽出两张纸来,双手奉上:“关于举子魏颢,臣已讯问得实,供状在此。”
这是他跟马燧忙活了小半天,才刚搜集全的那些囚徒的供词,自然也是神策军的罪状,还没来得及交给王驾鹤,恰好随身揣着,便直接呈于李亨了。
相关魏颢之事,就此一清二楚。这魏颢本有资财,虽然为试科举来到长安,寄居于旅舍之中,平常却大手大脚的,不时召请朋辈宴饮,或者嫖娼,就此被贾明观等人盯上。于是今天他们就闯入旅舍,捏造罪名,拘捕魏颢,打算吞没对方的钱财。
魏颢自然喊冤啊,争执之际,神策兵动手想抢他的包袱,其仆知道包袱里有主家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太白诗稿,忙乱中携之而逃。估计贾明观是误以为那包袱里全是钱财了,就此领兵疾追,却不想迎面撞见了李汲……
供状呈上,但李亨从内侍手中接过之后,却并不看,随手撇于一旁,只用右手按着。他问李汲:“你可能央请长源,再出山辅佐于朕呢?”
李汲答道:“臣亦每有此言,奈何家兄不答。则要请家兄出山,还须陛下亲下诏旨才好。”
李亨“哦”了一声,沉默少顷,才道:“你的功劳,齐王、王驾鹤等,都有报上,适儿也不时提起,你放心,朕都记在心中。你且安心职份,为朕带好禁军,朕已负长源,必不再负你李长卫也。”一摆手,即命李汲退下。
李汲起身施礼,倒退出殿,一扭头,就见王驾鹤缩在门旁柱后,探头探脑的,见到自己出来,便即连连招手。李汲过去行礼:“王军容。”
王驾鹤一拧眉毛,对李汲说:“我知道你李二郎必是个嫉恶如仇的,然在这京中啊,有些事情,瞧见了也还是当未瞧见为好……今日幸亏我先啖庭瑶前来面圣,否则怕是难以落场……”
李汲心说你能先一步见到李亨,肯定不是运气好啊,而是我反应够快,谋划得当;再加上我英武军衙署里还有俩宦官呢,不比刘希暹,想要及时通知内朝的啖庭瑶,先得走好几道手续。
再者说了,中朝、内朝,都在我英武军掌控之下,稍稍耽搁一下刘希暹派来送信之人,那还不简单么?
但他仍然叉手向王驾鹤致谢:“今日之事,多谢王军容了。我本不想将事情闹大,孰料神策跋扈太甚,竟然劫了今科举子,且方才听圣人说,礼部已选中了……加之讯问之下,此等恶行,无独有偶,刘希暹等常罗织城内富人,诬以违法,拷掠取赎,甚至于举子稍有财货的,客于旅舍,也不能免遭毒手。终究英武、神策,同属北衙,东西守望,若其事发,我等也难保不受牵连啊。还不如我先掀将起来……”
王驾鹤打断他的话,一伸手:“供状何在?”
李汲道:“方呈于圣人。”
王驾鹤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长卫啊,宫中之事,你所知尚浅……那供状,本该先交予我,我再观圣人喜怒颜色,择机献上的……”
他的意思,这会儿把事情的原委,全都禀报皇帝,未必是最佳时机啊,恐怕效果不会很好。
果然,翌日便有诏下,罢啖庭瑶神策军观军容使的职务,而改命陈仙甫——还是皇后的人。且对于啖庭瑶的恶行,不落片言只字,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只是皇帝不满意他的成绩,所以才换人罢了。
至于刘希暹,根本不问——顶多会有私下里的口头警告。
对此,李汲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虽然说正如王驾鹤所言,他呈上供状的时机并不是很好,但——我可以容忍大事化小,却绝不能答应小事化无啊,这不是打击神策军的大好机会么,怎可能没有应对之策啊?
事实上,他早就跟马燧暗中商议,将前后经过悄悄散布了出去,以期引发士人阶层的同仇敌忾——或者说兔死狐悲。
因为神策军与部分京兆府小吏相勾结,不但趁着巡城的机会拷掠富户,抑且残暴士人——倘若没有后面这一点,估计这事儿多半就能给彻底压下去了——受害者并非仅仅魏颢一人而已。
唐朝到了这个时候,虽说基本上已经改变了魏晋以来门阀当权、垄断高官的现象,庶士亦有机会出头,但豪门显族在朝中依然具备相当大的威望
和发言权。加上科举制尤其是进士科,并不纯看笔头答卷,也要考虑声望和人脉,遂使举子攀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