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从前就常听李适提起过,说刘晏刘士安是个计相之才,因而今日酒席宴间转移话题,便向严庄详细问起此人的情况。严庄答道:“刘士安我是知道的,七岁便号神童,名满京畿,昔日也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但如今这个烂摊子,恐怕他也支撑不起来吧……”
李汲不由得轻叹一声:“倘若国家财用不缺,十万军瞬息可集,平灭史思明,不为难也。即便只能维持,也须得先废了第五琦的钱法,否则大害民生,流毒无穷……”
他倒是一语中的了,刘晏对国家财政进行梳理,并逐步改制,其中出台的第一条政策,就是变更钱法。
刘晏没动乾元重宝,但提高了开元钱的价值,和重宝一般都以一当十——差不多比起开元极盛之时,物价也确实涨了得有十倍了——至于重轮钱,则从一当五十,降为一当三十。
这同样是货币贬值,但对于民间盗铸,多少能够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使得物价上涨幅度稍稍减缓——在物资普遍不足的前提下,想降低哪怕只是稳定物价,即便刘晏再怎么能耐,也基本上是办不到的。
于此同时,史思明却在辖区内铸大钱,以一当百,导致河北、幽燕地区,百物腾贵,物价飙升得比唐朝境内还凶。李汲听闻此事后,不禁慨叹:你们就比着烂吧,倒霉的都是老百姓啊!好在他本来就对史思明的治政能力不抱什么希望。
只是由此判断,叛军的粮草物资,也不怎么够啊,还能长期在河南地区维持将近十万大军多久呢?或许只要今年风调雨顺,等到秋后,物资稍稍充裕一些了,唐军便有望发起全面反击。
想想张巡、南霁云、雷万春等人在洛阳宫城吃苦,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上半年,而自己却在长安城内,说不上锦衣玉食,也三天两头地去平康坊吃酒……即便算是公事吧,亦感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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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时候,李汲生了一场不轻的病,青鸾请医生来家中诊治,说是“时疫”,给开了副方子。
实话说,李汲并不怎么相信这年月的中医药……必须承认,作为传统经验医学,中医比同时期的欧洲、阿拉伯等地肯定要强得多了,奈何没有国家级别的教学和认证——话说为僧为道都还需要考度牒咧——天晓得请来的这位医生靠不靠谱啊。
但也无法可想,终究“时疫”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仅靠自身体格壮健、免疫力强就能扛得过去的,总不能讳疾忌医,完全不服药吧。被迫咬牙连喝了半个月的汤药,病势才逐渐好转起来。
服药期间,根据医嘱,所食必须清淡,常以肉汤煮菜、熬粥,或者下面片儿吃,李汲深感人生无趣……但当病体稍瘳后,青鸾逐渐给他增添些肉食,或者向左邻右舍学来几道新菜奉上,他却依旧食欲不振。
青鸾不由起急,常问李汲:“郎君究竟想吃些什么?不拘多少钱,妾都可去市买了来……”李汲一方面有些感动——你瞧,这么善于持家,甚至于稍稍有些吝啬的青鸾,为了我的口腹之欲和身心康健,竟连价钱都不在乎了;同时却也暗道:“我想吃蜀中荔枝、交趾榴莲、美洲的辣椒、黑龙江大马哈鱼……即便康老胡那般富豪,也压根儿没处掏摸去啊!”
偶尔随口回复:“想吃炒菜。”
青鸾诧异道:“炒菜又是何菜了?什么季节上市?”
李汲不由得蹙眉:“长安城内,难道没有炒菜?”
回想自己穿越以来,确实从未见过炒菜。唐人的烹饪手段很丰富,举凡炖、煮、蒸、炙、烧、煎、脍、炸、鲊、菹,等等,不下十数种,偏偏没有炒法——这不科学啊。
李汲曾经从李栖筠那里借到过一部奇书,乃是北魏农学家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内文不但总结了很多农牧业知识,也兼及食品的加工、酿造、储藏甚至于烹调技术。李汲还记得,书中提到过两道菜,一是“炒鸡子法”,二是“鸭煎法”,都须炒制——你瞧,炒菜早就已经发明啦!
除非古今文义不同,贾思勰所谓的“炒”,跟李汲所了解的“炒”,不是一码事儿。可是那两道菜,前者明确指出“麻油炒之,甚香美”,后者也说“炒令极熟,下椒姜末食之”,若不是锅中下热油,翻烹食物使熟的“炒”,还能是什么哪?
没道理两百年前就有炒菜了,两百年后却失传啊。
李汲兴致一起,当即对此事展开了一翻细致的调研。他首先问询来自于不同地区的熟人,以及吕妙真等,知不知道炒这种烹饪手法?闻者尽皆茫然,最终只有康老胡给提供了一条线索——
“其非着油锅内,烹菜使熟,但用油较之煎法为少的技术么?吾家商旅中,似乎有人提起过此法,但具体来源于何方,却记不清了……”
炒是中国独有的烹饪手法——当然是李汲穿来前那个中国——但受制于相关技术,并非从三皇五帝时代就一脉相传下来的。李汲分析,炒法产生有三大要素:一是火力旺盛并且稳定的炉灶,二是植物
油榨取技术,三是凹形铁锅。
李汲在长安宅邸中所用土灶,可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