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心说我就知道你还有话要避着人说——咱们相处时间最长,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一招手:“无须多礼,近前说话。”
尹申靠近一些,低声禀报道:“李子义之乱,末吏先期未能有所察觉、防范,有罪。则于事后,密布侦哨,于州中、军中,反复探查,乃知羊师古曾谋其族叔的产业,扬言可避秋后加税,奈何其叔坚不可肯予……”
“是如今以首谋倡乱罪下狱之人么?”
“正是,然而——羊氏实非倡乱之人。是羊师古来访末吏,云其叔父最早抗拒加税,还挑唆佃户,殴伤税吏,建议趁此机会治以重罪,以为效仿者戒……”
李汲听了,微微一皱眉头:“彼叔侄之间,仇隙竟如此之深么?”
尹申解释道:“已出五服之外,并无什么亲情。且那羊某惯于伪造文契,及放贷谋取人田,即便族人亦不能免,乡间怨愤颇深。羊师古自请搜集其族叔历年罪状,定为铁案……”
李汲微微一笑:“则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他自身又想落点什么好处?”
尹申忙道:“羊师古确有贿赂末吏情事,但末吏坚不肯收……至于他自己,云是看族人多赤贫,便其自身,也不过有祖传永业田五亩而已,恳请分其叔田,按丁授予亲族——自然也包括他,与其堂弟羊师彦了。”
初唐的均田制,乃是土地国有制度,国家按人丁授田,其于官员职田,以及因功而得的勋田,也都及于自身,不允许继承——就理论上来说,就不可能出现什么大地主。然而社会现实和官府统治能力摆在那儿,又不明令禁止土地买卖,则经过数十上百年的滚雪球,地主缙绅阶层又渐壮大,私占田亩数十上百顷者,比比皆是。
按照均田制,成年男丁得授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前者死后由官府收回,后者可以继承——比方说用作宅基地。当然啦,根据各州人口、耕地比,以及土地肥沃程度,也有宽授、窄授之分,魏州就属于窄授,即便在初唐,男丁也普遍拿不到百亩田地,能有六十亩顶天了。
颜真卿没收大户田产,仅指私田而已,其人即便缧绁,既未定罪,也依旧保留了官府认可数量的耕地。而于没收部分,也旋即分给了同乡无地或少地的百姓——佃户若在本籍,自然也得授田,不在本籍,先使入籍后再授。
虽然如此,总归不可能恢复初唐的均田制,不可能分得那么均匀——其实初唐时也很难均分——一乡之内,总有人得的多,有人得的少。为此羊师古才跑去跟尹申商量,没收我族叔的田产,先紧着羊姓自家人分成不成?
他这也是无奈之举。原本还打算搞翻族叔,寻机夺占其田产呢,没想到官府直接就给没收了。更要命的是,颜司马慧眼如炬,仿佛看穿了他的心肝脏腑一般,那即便他有机会伸手,如今也只能赶紧把爪子给藏起来啦。不由得私下埋怨羊师彦,你瞧你给我出的好主意……
终究忙活了好几个月,不甘心两手空空,这才尝试着普惠亲族,方便自己将来从亲族手中,寻机将那些田产再捞回来。并且他还跟尹申打商量,我如今有职有勋,那职田和勋田,能不能多少计一点儿啊……
尹申不敢自断——虽说拒绝了羊师古贿赂之事,纯属假话——也怕擅做妄行,被颜真卿那两眼不揉沙子的老儿一把拿住,只得等到李汲回来之后,再当面禀报。
李汲捻须沉吟:“原来他是想要田……”
李汲不打算给军人授田——其家别有男丁另算,因为他也不希望打造一个世代军户阶层——军人无田,谋生唯赖军饷,便可以牢牢捏在军将手中;若其有田,则容易逐渐沦落为地方缙绅的武装。由此吩咐尹申:“我的意思,将兵俱不授田,但其家或别有男丁,或其人卸甲退役,可按最高标准授于田产;若战伤残疾,节镇为之募人助耕……”
这算是给当兵的眼前吊根胡萝卜吧。
“其于羊氏,可准其请,先授田于亲族。但羊师古既领官俸,不可再得田也。”
最后,他压低声音关照尹申:“我早知道羊师古狡黠,方用人之际,不便无罪而黜。但卿须在其身边暗布棋子,随时觇其动静,以免再生奸谋——便有奸谋,也可得实证惩处之!”
尹申领命而退。
李汲这回从长安又带过来几个人,即将徐渝补入防军,接替李子义为一营什将——他这回运气倒好啊,恰巧有空缺;贾槐、马蒙则入幕府为吏,前者负责军械,后者负责军马。
最后,要给老黄找个去处。李汲便将贵乡、元城内的几所小型官坊合并为一,改建在永济渠侧,由贾槐管理,任命老黄为大匠。半个多月以后,工坊建成,李汲前往视察,并召二人前来,询问制械之事。
老黄说:“以魏博的情状,小人建议,应多造弓弩,多置弓兵。”
魏博镇虽然缺少矿产,其它资源却颇丰富,起码仍保留有大片的森林,鸟兽滋繁,所谓制弓六材,干、角、筋、胶、丝、漆,镇内都不匮乏。由此老黄才说,您这儿缺好铁,都须从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