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杜黄裳心说才刚拦着你再次上奏,协逼朝廷讨伐田承嗣,才刚几息功夫啊,你又想去打周智光……这位节帅还真是闲不住!高郢忙道:“即便周智光罪恶滔天,节帅亦不可无诏而伐,且两镇相隔悬远,言讨几如梦话……”
先别说千里远征,粮秣物资消耗巨大,咱们根本供应不起了,哪怕兵精粮足,这你领着数千上万兵马无诏而西,知道的是因公忿,不知道的是报私仇,而即便是因公忿,怕也先会治你谋反之罪吧!
周智光是可恨,吐蕃贼更可恨,但朝廷防秋,最远也就召聚部分河东军,没听说召河北兵的呀——除非咱能飞过去。
李汲一拍几案,喝道:“不必派发大兵征讨,我当归朝入觐,过华州,当面责问周智光,彼若不服,便一锏断其脊背!”
众皆大惊,纷纷拦阻。李汲斜睨众人:“难道周智光横亘其间,我便连长安都归不去了么?难道那厮还敢对我刀兵相向不成?”
颜真卿规劝道:“节帅归朝,周智光必不敢阻,然若当面责备,恐其铤而走险,对节帅不利啊,还望三思。”
李汲问:“同华有多少兵?”
“两到三万。”
李汲望向颜真卿:“昔安禄山二十万大军席卷河北,颜公守平原,于三千静塞军外,更募新卒一万,是以一而敌二十;今同华四万军,我将两千人去,也是以一而敌二十——颜公以为,李某之志乃不及公乎?”
颜真卿说这是两码事啊,岂可混为一谈?况且——“节帅归朝入觐,将数百兵护卫足矣,若两千众,因何为名?”
李汲笑笑:“自然是再运贡物入朝,且看此番周智光还敢不敢来抢!”
他一开始只是愤慨周智光,恶贯满盈而朝廷竟不敢伐,因为距离太远,我也懒得搭理你,谁成想你竟敢惹到我头上来,并且还挡了我的路!但是说着说着,心中却多少有了一些尚不成熟的想法,就此屏退闲杂人等,独与幕僚们商议说:
“前日贡奉,过华州而为盗贼所夺,我当更发为补。命两千精兵,伪做役夫,于车上暗藏兵器,再过华州。若还有盗贼来夺,便剿除之,讨回我魏博的脸面;若周智光知机,不复为恶,待我顺利抵郑,便邀其来会,于宴间责而擒之……”
杜黄裳问:“若其不敢来,又如何?”
李汲笑笑:“那我便将贡奉入于长安,使圣人知我魏博忠节——君等勿忧,难道我敢将两千众,去攻郑县城不成么?”
众人心说,就怕你到时候搂不住火,一定要取周智光的性命啊……不过也是,两千兵,还是假冒役夫的轻步兵,也无攻城器械,相信你李汲不至于傻到会去攻打坚城。
颜真卿劝谏道:“兵卒而伪做役夫,暗藏军器,过华州入长安,若为人知,上奏弹劾,朝廷必治节帅不臣之罪。且魏博供奉,不过少许特产而已,又何须两千役夫?周智光若肯见节帅,责之可也,若无命而擒,也犯王法。恳请节帅勿为此孟浪之举。”
幕僚们也纷纷劝谏,要李汲再多想想,谋定而后动为好。
李汲摇头道:“奏入长安,卢杞或已上禀,而贡物却为所劫,不能抵达,则朝廷将如何看我?须更贡奉,以明我节——若颜司马以为两千兵太多,则千人可乎?”
颜真卿说重新再发一批贡品是应该的,但节帅不必亲往。李汲道:“我若不去,谁敢保不复为贼所劫啊?”顿了一顿,又说:“或周智光见我旗号,不敢放肆,贡物才可顺利入京。”
他主意已定,谁都劝不住,杜黄裳便自请道:“愿从节帅还京。”心说我得跟着你,随时拦阻你操切行事。李汲不允:“我方寄重任于遵素,遵素岂可离开魏州?”当然啦,颜真卿总责魏博政事,也走不开;至于高郢,杜黄裳就没指望他能拦得住李汲,别火一上来怂恿李汲妄为就好了……
李汲点名尹申和云霖,命二人交卸手头工作,协助自己点选一千精锐,归往长安。而说到精锐,自以牙兵为首,总归是要带走一部分的,元景安也须从行。
但当日晚间,他却独召尹申、云霖和元景安于后寝,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说:“颜司马持重,杜遵素、高公楚皆书生也,不足与谋。我此去,必要割取周智光的首级,方泄心头之恨!”
这仨都是李汲的亲信,与杜黄裳、高郢等人不同,是属于上官说啥我就做啥,不敢轻易打回票的,尤其还都清楚李汲手底下的功夫。因而并不劝阻,只是问:“节帅欲如何做?”
李汲吩咐尹申,说你先期出发,带着麾下江湖异士,潜入同、华两州,为我做这些这些工作……再快马寄密信给卢杞,要他在京中呼应。
四个人头贴头商量了半宿,尹申等方才领命而去。李汲才刚舒一口气,便听环佩声响,崔措自屏风后缓步而出,秀眉微蹙,责备道:“才刚吃了几日安生饭,郎君便又要弄险!”
李汲笑笑:“富贵险中求……且只须谋定而动,朱亥一锤,十万魏卒,俱落信陵之手——算不得弄险。”
崔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