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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其实并无真正的“一步百计”之人,况乎在情势晦暗不明,讯息难以交通的前提下,对于执政者或者用兵者来说,仿佛是计算一道泰半参数全都未知的复杂的数学题,只能连蒙带猜,以期获得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倘若事当临头,亟需定计,那么仓促间疏忽甚至于失误,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真正的才杰之士,不过比旁人能够更早醒悟过来而已。
郭谟正是如此,等到返回清河,喘息稍定,他终于得到充裕的时间来检讨自己此前应对之策,方才发觉犯了一个大错误。
自己只想诡言相欺李门崔氏,以说动她在李汲面前为秦帅求情,本以为区区一妇人,见识短浅,容易唬骗;然而越是愚蠢的妇人,便越不可能左右魏博政事啊,肯定要与颜真卿等人相商,而颜真卿辈,会在乎秦帅的死活么?
自己还下令封锁南北通路,既防魏博趁虚来攻贝州,也方便将来与李汲谈判,以让开退路来交换秦帅安然得归。然而这番举动,若是落在颜真卿等人眼中,又会做何设想?会不会反以为我武顺军有谋袭魏州之意啊?
呓,匆促间一时乱了方寸,竟至施此下策……
尤其不久后便有人来报,说颜真卿领兵离开元城,北入馆陶——彼果然有疑我、防我之意!
然而箭已离弦,不能复收,倘若此时撤除封锁,并将魏博军在漳北战胜的消息通报颜真卿,不仅无可取信,反倒会引发对方更深的猜忌,颜真卿有可能直接领兵逾境,以期接应李汲南归。到那时候,诸关已撤,魏博主力可畅意南北,清河不就变成一座孤城了么?
难道要把希望都寄托于李汲无并吞武顺之意,或者颜真卿丝毫不敢逾越职份吗?郭谟相信,人性本恶,利益在前而守礼不取者,凤毛麟角也——换了我是李汲或者颜真卿,也必趁机试取贝州!
由此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继续于州内戒严,封锁道路和消息,并且召集德州等处的兵马齐集清河,以应异变了。
他早已派遣州中能言善辩之士,北上信都,就等着李汲率兵折返,第一时间加以游说。并威胁若李帅不肯释放秦帅,我等要上奏长安弹劾,且贝州已然聚集了上万兵马,随时都可以南下踏平魏州,到时候难免玉石俱焚……
说客所言能否得用,李汲最终做何决断,郭谟也实在心里没底啊。
与郭谟相同,杜黄裳在送别颜真卿后,返归衙署,反复筹思,很快亦推翻了自己最初的观点——当时担忧我军真在漳北战败,恐怕匹马不能得归,多少有些乱了方寸,所思所虑不够严谨啊……
于是写信给颜真卿,剖析道:
“前武顺军败走,且为贼烧断浮桥,则若我军亦败,当在旋踵之间,不至于迟迟不能得着消息。则若我军能够暂遏贼势,退守坚垒,以李帅之能战,将士之骁勇,未必不能脱离险境。
“且在末吏所见,李帅性情,虽败不馁,宁折不弯,此番本首倡议北征,若事不成,恐无颜回见魏博父老,则必不可肯遽归也。信都存粮,不下五十万斛,若为田氏所得,必兼程南下,以谋贝州,则贝州聚兵锁境,或非谋我之意。而李帅亦必不肯失信都,必急归以扼守之,昔司马守平原期年,故张公守睢阳逾岁,而田氏之兵远不如安史贼众,岂云李帅不能守?
“若李帅实据信都,以遏贼势,则拘囚武顺军秦帅,是恐贝州反复,断其后路也。则今武顺军聚兵锁境,即非谋我,亦必有内乱之兆。
“末吏亦不识所猜所判,何者为实。若如前言,则我当急收贝州,以遏贼势,以屏障魏,待李帅之归——武顺军既无帅在镇,实不能指望为我御贼也。若如后言,亦当急破贝州,打开通途,接应李帅。
“此就形势而言,就人情而论,末吏实不知兵,全在司马裁夺。”
颜真卿几乎是在接到许柳暗通款曲之信的同时,也接到了杜黄裳的来书,两相比对,不由得捻须赞叹道:“杜遵素实智谋之士,精于权变,吾不及也。”便命唤来一名节度牙兵——李汲没有尽数领去前线——问道你从前曾随节帅微服而往德州勘察,可曾见过一名叫做许柳的武顺军将么?当日是何情形,可说来我听。
那名牙兵乃将前后经过,备悉陈述了一番,颜真卿心道:如此说来,许柳于此节并无诓言,则今日请为内应,多半是真非诈。且如杜黄裳书信中所言,不管前线究竟是何种情形,武顺军封锁道路究竟是出于何种心理,我等在后方,总不可能飞越而往信都甚至漳北去救李汲啊,最佳的应对之策,就是先把贝州给拿下来了。
若能攻取清河,打通南北通道,既可以接应李汲率败兵南下,亦可阻遏有可能汹涌而来的天雄军得胜之师。且说不定李汲悍拒贼寇于信都城下,粮秣既足,得知后路畅通,士气复振,还会有机会反败为胜呢,亦未可知啊。
终究我手里兵数太少,且恐清河驻军过多,若无许柳的密信,说不定即便认可杜黄裳的判断,我也不敢轻率进军。天幸许柳愿为内应,则如此良机
,岂可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