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田乾真叉手央求道:“某请前往武强,说田承嗣束手来降。”
李汲瞥了他一眼:“副帅有何把握,能够说动田承嗣?”
田乾真犹豫了一下,顾左右道:“某请与节帅私下言说。”
李汲一摆手,众将吏暂且退下,帐中只留他跟田乾真二人。田乾真这才低声说道:“某适才所见,节帅闻听成德来援,不甚欣喜,反有忧色。私下揣度,节帅本欲犁庭扫闾,尽灭田氏,夺其四州之地,而若成德军来,必分功劳,且冀州距成德近而距魏博远,恐有不慎,既灭天雄军,反增成德镇之势……”
李汲嘴角微微一撇,似乎在笑,却并不接话,不置可否。
其实心里话说,老田你基本上猜对了,不过我灭田氏,还真不是为了增强魏博的实力,而是想要让朝廷的手可以伸进河北来,使燕、赵诸藩,渐不为患。这我军百战浴血,眼看胜利在望,却被成德军插进一腿来,伸手摘果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这我要是有短期内攻克武强的必胜把握,肯定行文勒令成德军——没你们的事儿啊,千万别来!但问题是如今兵寡,倘若谋划失误,很可能顿兵坚城之下,反为敌人所趁,我还正需要援军呢……且成德都是生力军,数量还是我的三倍,倘若惹恼了李宝臣,断然翻脸,我必定前功尽失啊。
只是如此一来,按倒了田承嗣,却反使李宝臣得利,若其夺占冀州数城,再大掳财货,有可能实力大增,将来盖压昭义军而为河北之首藩!那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吗?
耳听得田乾真继续说道:“节帅也知某此来,是朝廷有意使某代田承嗣领天雄军也。某终究是田承嗣的叔父,乃可往说田承嗣,若不肯降,待成德军来,武强必破,到时候难免玉石俱焚,田氏一族灭矣!而若其能在成德军来前,便先自缚请降,某可为之照拂田氏族人,其兄弟、子侄,俱可脱难,大罪唯及其身。且如李帅能许诺,不杀田承嗣,则此番游说,可有七八成的胜算。”
李汲缓缓摇头:“田承嗣如何论罪,是朝廷之事,我无由置喙。”
田乾真笑笑:“自当将其入槛,押送长安,候圣人与朝廷裁处。节帅但许诺不于路加害便可。”
李汲笑道:“我与他纯是公愤,又无私仇,为何要于路害他?此事可诺。”
其实心里挺不舒服的,原本打算一举将天雄军裁撤掉,结果还得留着,而且继续姓田……不过李泌派田乾真过来,就是觉得此人比田承嗣好控制些,则留下这么个半残的天雄军,总比便宜了李宝臣要好啊。没想到我百般辛苦,却为他田乾真做了嫁衣裳。
罢了,罢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于是应允田乾真所请,要他即刻进城,去劝说田承嗣投降。
成德兵是在此日黄昏时分,终于抵达武强城下的,这对于田承嗣来说,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田乾真孤身进城游说之时,他还不信,随即亲自攀上城头,见无数成德旌旗汹涌而来,就在魏博军北侧扎下营垒。魏博方面虽然一副如临大敌之势,却并未出战厮杀,成德亦然,且时隔不久,便在将旗簇拥下,有十数骑驰向魏博阵营。
果然,叔父所言无诈,成德兵确乎不是来帮我的……
田承嗣这才召集亲眷、部将,宣布了开城投降的决定,但他同时说:“我征战沙场四十余载,自偏裨将校,升为一镇观察、节度使,衣紫围金,而今年过六旬,岂能再受竖子折辱哪?”
虽说田乾真许诺保其性命,李汲绝不会私自加害,但田承嗣考虑更多的不是自家生死,而是平生脸面——李汲虽然许诺不杀自己,难道不会捆绑自己押入槛车吗?即便李汲尚肯待之以礼,难道他麾下押运的将卒会给自己好脸色瞧吗?此去长安,两千里之遥,将近三个月的路程,难道全要受那些粗鲁小卒的折辱不成?
况且既归长安,亦必沦入狱吏之手。假使朝廷肯宽赦自己还则罢了,若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死前又何必向人屈膝俯首呢?
田承嗣做好了自裁的打算,众人跪地苦劝。田承嗣道:“我罔顾天时,不听诸君之谏,一意孤行,乃至于此,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但若仍旧冀图侥幸,不肯俯首,城破之日,难免玉石俱焚,我田氏上下百口族矣!
“是以为全族人,为保诸君性命,我不得不降也,且唯自尽,叔父或起愧疚之心,将会应诺看顾汝等。他终究也是姓田的,我若还在,未必信得过汝等,我若已死,反倒无疑了……”
这话是说给其弟田庭璘,侄子田悦,还有儿子田维、田朝、田华等人听的——田承嗣妻妾众多,共生五子一女,长子田维比田乾真小不了几岁,末子田绪还在襁褓之中。
于是横剑自刎,众人抚尸痛哭一场,随即田庭璘便捧着节度使印绶,前往馆驿,奉献给田乾真。田乾真连夜派人出城联络,然后打开城门,放魏博军进入——河北重镇天雄军的历史,就此落下帷幕。
魏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