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心说你就是担心我在上奏中暗示朝廷,非得把那四州划给魏博不可呗——“如君之意。”
颜真卿复请道:“今战事已毕,漕粮所余尚有三四十万,理当归还朝廷,以表节帅忠君之意——且闻关中不得漕粮,谷价又贵,圣人亦减膳食,则身为人臣,不可不殚精竭力,为朝廷解困,况乎本有余裕。”
李汲轻轻摇头:“司马入贝州,当知武顺军政事紊乱,导致府库空虚,百姓饥馑……”旋望向南霁云:“南将军取沧、棣,也见田承嗣但盗取盐货,却不善理百姓,缺衣少食者比比皆是。今魏博虽粮足,彼四州却空乏,既为朝廷暂守,自当以余裕补不足,何必再行西输?粮在河北,可活十万人,千里输运,损耗必剧,入于关中,不过活五万人而已……”
上边儿给的财政拨款,哪怕用不完,也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啊,你丫妄想什么呢?
颜真卿固请,甚至再次暗示,如今魏博控扼六州之地——即便是暂时的——兵强马壮,朝廷不能无疑,这会儿就应该有所供输,才能表达忠悃之意,不至于给自己惹来祸患啊。
二人争论许久,就跟商业谈判似的,你进一尺,我让一步,最终李汲答应,将出五万石余粮来,并仓中久储的旧帛也拨三十万匹,运往京师,算是——明年的贡赋吧。
颜真卿等辞去后,李汲又召来杜黄裳和高郢,将与颜老头儿的争论,讲述给二这两位亲信幕僚知道,杜、高皆劝:“颜司马固有冒犯处,然其言不为无理,望节帅择善而从,其不善处,还是忘却了吧。”
这本在李汲意料之中,只是随即他就大吐苦水:“我岂有他念哉?不过想为朝廷尽快解除河北隐患,好全力以御西蕃罢了。而今唯我魏博肯为国家力战,则所得无论土地还是财货,难道不该多予我魏博些么?
“且于钱粮,地方上既有余裕,本该供输中朝,然恐不能用在实处啊……赋税不入左藏而入大盈内库,诸宦把持,天晓得最终落到谁家腰包里去?”
杜、高二人不由颔首:“节帅所虑甚是。”
二人就尊奉皇帝的权威,维持唐朝江山的稳固,基本政治理念跟颜真卿并无太大差别,但终究身份不同——颜真卿本是朝廷大臣,是钦命的魏博节度司马,二人却是才中进士,被李汲召入幕下的——则在不过于损害国家的前提下,还是愿意为地方政府和小团体的利益多做些考量的。
李汲试探过后,心中甚喜,便指示杜黄裳:“君向来多智,我意由君督押粮、绢,并赍请理天雄、武顺两军所辖诸州的上表,前往长安一行。进奏官卢杞亦颇有心机,且与重臣乃至皇太子多有联络,君可与之相商,为魏博多求些犒赏下来。
“我不奢求占据六州之地,但既然立此大功,魏博不能再止区区两州了吧——请君为我多请几州下来。”
杜黄裳躬身领命。
战后抚恤、赈济,事情本多,李汲一连忙了好几天,就中还指使高郢起草公文,行于滏阳,责问薛嵩——你兄弟怎么回事啊,未曾接敌就先逃了,差点儿害得我全军覆没!这薛帅啊,你得给我个说法吧。
李汲从前对薛嵩还算客气,一则魏博仅两州之地,三万兵马,需要侧旁昭义军作为强援;二则永济渠入河口终究控扼在昭义军手中,无论战马、铁矿的输入,还是绢帛的外销,都须仰赖薛氏。但如今他挟大胜之势,昭义军却损兵折将——都是逃跑过程中被砍的——那不趁此机会压逼薛嵩,迫其俯首相从,更待何时啊?
十月底,滏阳派来了一队使团,领头的是薛嵩四弟薛岌,奉上薛嵩的回书,反复致歉,答应此后将贩卖给魏博的铁价降低两成,以为报偿。这本在意料之中——薛嵩守户之犬,尤其这个时候,哪敢跟李汲翻脸啊——但想不到的是,同时薛岌还献上一女……
正是两次在宴见所见的,那个弹阮的女子——红线。
李汲不禁愕然。
原本贵族、士人之间,互赠妾侍,本亦常事,况且看那红线尚未梳头,还是个处女,那既有才艺,又有美色,送来赔罪再合适不过啦。只不过李汲虽非柳下惠,也并未表露过喜爱此女之意啊——关键他觉得人姑娘家岁数还太小了——就因为我当日在宴间瞄过几眼,老薛你就觉得这份赔罪礼会有用吗?
我瞄她,是因为察觉她手上有功夫,若是喜欢……大大方方正眼欣赏就是了,既然将出来弹阮陪宴,难道还不让人瞧么?
摆手推辞,薛岌却请求道:“还请李帅暂屏左右,家兄有几句心腹话,要我带给李帅。”
左右退下之后,薛岌稍稍靠近一些,低声说道:“今所献女,名为红线,乃家兄所爱青衣。然其不仅仅有容貌,善弹阮,且通经史,并曾从异人学奇术,能高来低去,落地无声,怀龙文匕首,二十步内取人脏腑,百不失一……”
李汲听了,微微皱眉,心说这本事跟我老婆相重啊……难道也是焦静真的再传弟子不成么?我倒是跟这一派缘分非浅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