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下之后,秦睿跪接,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终究他久在远镇,对于中朝情形并不稔熟,还以为朝廷有可能明正典型,取了自家性命去哪,或者褫夺职衔,永不叙用……这能得活命,且还继续有官儿做,必是李长源伸出了援手啊。
于是跑去李泌府上,叩谢厚恩。
李泌向来闭门自守,少见外客,这回却破天荒地把秦睿放进了门,谆谆教诲,勉励一番,要他为国立功,将来未必没有再次着朱围金之日哪。
随即秦睿便离开长安,急匆匆跑原州去了。
因为他孤身一人被押解西来,却也并无亲眷需要等待——本无妻儿,即便在清河时内帏有几个女人,也并未给予正式身份——只是囊中无钱,长安实不易居啊。从前被羁押在兵部,总有口牢饭吃,既然朝廷正式下了任命,兵部肯定不管了,再继续呆在京师,难道上街要饭不成么?即便前赴原州的盘缠,还是李泌临行赠送的……
好在司马作为州府上佐,俸禄颇为优厚,比同品级的京官整整高出一倍去,相信到了原州之后,应该就有好酒好肉可吃了吧。
他走得匆忙,并未与归来的李汲照面。李汲是在三月中旬入关的,随即将兵马暂驻灞桥,自己带着家眷、幕僚,及元景安等十多名亲兵,从春明门进了长安城。
——这一路,既没能撞见西行赴任的李泌,也没能遇上陛辞还镇的薛嵩。
进奏官卢杞早已得着消息,特意跑来城门外迎接。李汲牵着卢杞的手,好言嘉勉,说这几年真是辛苦你啦,我在河北能够克定强敌,无后顾之忧,全赖子良你为我沟通上下,才使内外无疑。这是良心话,倘若不是卢杞居中联络,还及时将中朝情报传至魏博,李汲这回西迁跟朝廷所提的诸多条件,未必能够那么快便得以通过。
卢杞谦逊道:“此份内之事也,既领节帅之禄,岂敢不竭诚效力。”骑马伴着李汲入城,行走在春明大街上,卢杞寻隙问道:“节帅既已转授朔方,杞疏离已久,于今日之朔方情势不甚稔熟,唯恐再帮不上什么忙了……”
李汲心说这什么意思?难道你过去对魏博的情况就很了解么?我任你为进奏官,是看重你本身的智谋,还有在京中的能量,这关外镇啥事儿啊?卢杞此言,似有辞幕之意啊,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么?还是婉转地要求加薪?
出言探问,卢杞不肯明着回答,只是来回兜圈子。不过说了会儿话,李汲也大致摸清楚了对方的想法——
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幕职终究是制外别官,武夫或许愿意做一辈子,对于大多数士人而言,却只是迈向中朝官的终南捷径而已,谁都不肯长久为人幕佐——我为啥就不能做一方或一衙的主官呢?
卢杞亦然,虽然他做魏博进奏官才不过两年时间,但此前在朔方军为掌书记不下五载,算上中间辞幕守丧的日子,眼瞧着就要奔十年去啦——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哪?这段时间他在京中为魏博奔走,颇打通了不少的人脉,且又巴上了皇太子李适的粗腿,就此希望能够辞去幕职,转任中朝。
李汲摸清楚了对方的真实用意,也便不再客套,直言问道:“皇太子许了卢君何职?”
卢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实话实说:“殿下云,左右司员外郎可立得也,若稍等几日,郎中有望。”
尚书省六部二十六司,各以郎中为主,以员外郎为佐,算是中层朝官中最最掌握实权的职务,且为“清官”。但诸司郎中、员外郎虽然品级相同,亦分高下,普遍认为吏部司最为贵重——因为直接把控文官的任免啊——兵部司、考功司和左司、右司次之。杜甫时任工部司员外郎,排位就相对落后一些,至于什么屯田司、虞部司、水部司,权柄多为诸寺、监所夺,地位因此卑下,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乐意去了。
卢杞从幕职转为朝职,他是蒙荫出仕,又非进士,则直入六部为一司之主、佐,本在情理之中,但李适直接给开出左右司员外郎甚至郎中的条件来,也难怪这丑奴要跃跃欲试,不安于位了。
节镇幕宾,本来就是一种半契约式的职务,合则留,不合则去,绝无强留之理——故而此前颜真卿请留杜黄裳,李汲探问得知杜黄裳也有此意,虽然不舍,也只能如其所愿——则既然卢杞起了去意,且有更为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李汲也不便多说什么。
只能请求道:“吾幕下乏人,更无可替代子良的良材,有劳子良多留几日,最多半载,待我觅得接替之人,再入朝为官吧。”
卢杞应允了——因为他知道李汲是个守诺之人。
一行人过东市、道政坊,直向平康坊而来,远远地才刚望见坊墙,忽听一阵喧哗,旋即不少百姓自纵街北向奔涌而来。元景安当即手按佩刀,迈前一步,大喝道:“新任朔方节度使李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