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安本是京师土著,高官显宦见得多了,平常除宰相或者京兆尹外,谁都不惧——因为一般情况下,朝官也不愿意跟都中无赖计较,天晓得那厮背后站着谁人呢?唯宰相权威不可冒犯,京兆尹本职也要惩治无赖,那才必须得绕着走。
所以区区几个胡人,他还真不放在眼中。也幸好这是京师,若在魏博,胆敢冲冒节帅车乘,甚至于鞭指叱喝,牙兵们直接一拥而上,就给砍成肉泥了。京城大街上嘛,斗殴可以,但无节帅之命,还是暂且不要见血的为好。
因此直扑而上,一把抱住那胡人的大腿,使劲儿朝下一拽。本欲将此人拖离鞍桥的,奈何他虽气力不小,对方却也是健者,双手一抱马项,晃了两晃,却仍坚持不堕,反倒拖得元景安趔趄了几步。
随即这奔马便直朝李汲过来了,李汲不慌不忙,扬起鞭来,朝着畜生鼻梁上便是狠狠一抽。那马吃痛,脑袋一歪,将背一拱,骑手受此颠簸,终于再也坐不住了,被元景安拖拽下来,按翻在地。
旁有马蒙过来,轻轻松松,便带住马缰,勒停了空马。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后续胡骑见状,纷纷急勒坐骑,怒视李汲一行。其一人高呼道:“汝等是什么人,竟敢阻我,难道不要性命了么?!”
李汲定睛一瞧,此人四十上下年纪,身高腿长,相貌颇为剽悍,貌似是这一行胡人的首领。当即喝问道:“汝又是何人,怎敢通衢大道上肆意跑马?”
对方尚未回答,就听远远的有人叫:“前面拦住了,休要放走这些劫囚的回鹘!”
李汲闻言,双眼一眯:“是回鹘?且青天白日,竟敢劫囚?!”
所谓“回鹘”,其实就是“回纥”,发音相近,用字不同。也不知道顿莫贺达干是听谁说的,云“纥”非好字——是指比较下等的丝织品——因而上奏请求改族名为“回鹘”,以示我部强健如鹘,为鹰为隼也。
安史之乱以后,唐回之间的关系愈发密切,尤其吐蕃攻陷凉州,剑指西域,唐朝乃多次遣使入于回鹘,改封武义成功可汗顿莫贺达干为汨咄禄长寿天亲毗伽可汗,请其发兵南下,救援安西、北庭,以御西蕃。长寿天亲可汗欣然允诺,但提出要求,回中缺好锦,愿以良马交易。
唐朝确实也缺好马——因为凉州为吐蕃所夺——但回鹘方面却趁机抬高马价,一匹马最高要交换四十匹绢,超过往日五倍有余。唐廷恐恶回鹘,不敢不应。
就此回鹘方面也常有使团和商队到长安来,本来这些胡人便不识礼仪,乃更仗着唐人有求于己,时常强买强卖,颇为放肆——卢杞在送往魏博的公文当中,也曾经提起过此等事,李汲读了,颇为恼恨。
但他也没想到,自己才回长安城,就能见到这一幕,而且这些回鹘人还胆敢劫囚!这也未免太过肆无忌惮了吧,真以为我唐无人么?!
当即开言喝问,对面那回鹘首领乃道:“什么劫囚?我本回鹘使臣,万年县无故拘押我的属下,我故前往救之,正要回归鸿胪寺,上告唐皇,治万年令之罪——看汝身着紫袍,却面生得紧,想来是什么王子皇孙了,这不干汝事,可速速让开道路。”斜眼一瞥元景安:“汝手下冒犯于我,也一并缚了押往鸿胪寺去!”
李汲心说瞎了你的狗眼,身为回鹘人,竟然不认得我!
眼瞧着几名回鹘人拔刀出鞘,要来搭救被元景安按在身下的同伴,当即叱喝一声:“都拿下了,交万年县裁处!”
这又不是将来,有什么“外交豁免权”一说,即便真是万年县无故锁拿回鹘使团成员,你也不该亲身前往相夺啊。大街上跑马,视我唐子民安危于不顾,光这一点,我就忍不了,还是都擒下了,我亲自前往万年县衙去问个清楚明白吧。
别瞧面对十数骑回鹘健壮,李汲还真不怕他们——须知我身边这些牙兵,与其他节镇牙兵不同,是都上过阵,见过血的!
节帅令下,十数牙兵当即也各抽刀在手,左右兜抄上来。
那回鹘首领恨得是目眦尽裂,当即暴喝道:“谁敢?!便汝家唐皇,也不敢冒犯我回鹘使臣,若恶了我,回奏可汗,十万骑顷刻南下,必要踏破这长安城,老幼杀净,子女尽夺!”
李汲听到“子女尽夺”这四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一驰马缰,便待朝向对方冲去。然而忽听身后响起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郎君且慢!”
一听就知道是老婆大人发话了……李汲稍稍回首,只见崔措掀开车帘,递出一面旗来,交到一名牙兵手中。
旗幡展开,黑色为底,上面绘着一只极其抽象的鹰隼……也说不定是麻雀、乌鸦?总之勉强能瞧出来鸟形就是了。
诸回鹘见此旗幡,尽皆吃惊:“汝是何人,如何得有此旗?!”
李汲心说惭愧,我家里还有这玩意儿哪,早就忘光了……估计若非此次收拾行李西来,就连崔措也未必会想到这一出。
当即朝那首领冷笑道:“此乃可汗亲赐,命我为吐屯发——见旗如何不拜?”
诸回鹘不由得面面相觑,那首领一咬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