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后,李汲奉诏进宫,在蓬莱殿见驾。
报名而入殿堂,他眼角一瞥,发现除正面榻上端坐着李豫外,左右矮几,还有三人陪侍:一个是皇太子李适;一个同样着绣龙紫袍,看容貌似比李适略略年轻一些,怀疑是新命天下兵马元帅的郑王李邈。
嗯,这种场合,皇太子与郑王左右侍坐,说不定李豫真起了什么暂不可对人明言之心啦……
使李汲又惊又喜的是第三人,虽然契阔数载,且比过往颇显老相,但分明就是齐王李倓嘛!这家伙终于被他大哥给放出来了?
掐指一算,也是,这李亨驾崩业已五载,则李倓再怎么结庐守丧,恪尽孝道,也总该到了大赦的期限了。
叩拜之后,李豫直截了当地问他:“李汲,卿初归长安,不急来请谒,为何要当街殴捕回鹘使者哪?”
李汲朝上一叉手,一口气回答道:“臣方自万年县来,其令韦覃审讯得实,有回鹘商贾因私愤而于东市杀我唐人,乃予拘禁,实非回鹘使节属下;而回使赤心却携部属,执兵械,自鸿胪寺策马闯入万年县劫囚,斫伤狱吏,恶逆非道,践我唐律——证据确凿,人犯亦皆供认不讳。
“杀人偿命,其回贾拟绞,于回使赤心等则非万年令所可决也,当暂缧绁,而呈文京兆府、刑部——相信两署很快便将奏上陛下了。”
他特意把“证据确凿,人犯亦皆供认不讳”这句话一字一顿,咬得极重,李豫听了,不禁皱眉。想要再质问李汲几句,又觉有失身份——固然担心损及唐回两家交谊,甚至于引发回鹘兴兵来犯,但这种明显的软弱之辞,它就不能够出于帝王之口啊。
于是斜睨李倓,沉声问道:“贤弟于此事,如何看?”
李倓心说我如何看,你还用当着李汲的面问吗?这分明是要借我之口,帮你去斥责李汲了……不禁暗自憋闷。
——李倓是被李适给扯来的,而李适则是被卢杞及时通传消息,请他入宫为李汲分辨一二,并且求求情。
回鹘人无论使节还是商贾,官员还是平民,在长安城内骄恣不法,非止一日,无论官民百姓,尽皆痛恨,卢杞也不能外。但问题是,朝廷正有求于回鹘,包括鸿胪寺、京兆府在内,各衙署多秉承上意,刻意回护回鹘人,起码也于彼等恶行特意偏过头去,权当瞧不见,则除非惹到自己头上,卢子良又岂肯做出头鸟啊?
再者说了,就他这品位、身份,即便有皇太子做靠山,倘若涉及相关情事,多半也得脱一层皮,还未必能够得着什么好结果。
不仅如此,卢杞也不希望李汲插手这路事,即便今日无巧不巧,竟然当街撞上,则以卢杞之意,节帅最好找个合适的台阶落场,暂让一步,由得那些回鹘人逸去吧——反正长安城内治安也不归你管不是,何必无事生非,惹祸上身?
然而事态的发展说道起来漫长,实际却入电光火石一般,卢杞起初没来得及插话,等反应过来,却又失了拦阻的良机了——当节帅已然怒发冲冠,且摆正车马,不但要惩治回鹘人,还要顶撞鸿胪卿,这时候他卢杞若站出来说话,可能被当成是吃里扒外,拉偏手啊。固然皇太子许了他好官,很大程度也是看在李汲的面子上,则若失了李汲的信任,只要在皇太子面前稍稍歪嘴,卢子良必定前途黯淡。
但卢杞终究不能只跟河岸上干瞧着,他必须得站好在李汲幕下的最后一班岗,才能顺顺利利,迈入中朝官员行列。于是见李汲等前往万年县,而鸿胪卿韦少华也疾驰而去,卢杞当即辞别崔措一行,打马来找李适,既是通风报信,也是求取援助。
李适听闻前后因果,亦不禁有些气恨——长卫你那么多事干嘛?但终究李汲西归,是他一手策划,欲待缓急间可引为奥援,此时此刻,实在不可能撇下李汲不管啊。当即遣使进宫,请求谒见,并且在反复考量过后,又派人去通告李倓,把齐王叔也扯上作陪。
李倓守丧已毕,返回长安城内,但从此再无缘挂上什么职司,而只能在府中锦衣玉食,混吃等死了。据说他最近时常召杜甫前往宴饮,诗词唱和。
其实李倓早就跟李泌说过,他对杜子美的文风并不怎么喜爱,但问题是当世诗词名家,还在京的多任显职,李倓不敢跟他们多有来往,担心引发乃兄的疑忌;只有杜甫身为工部员外郎,一连数载不能升迁,在朝中属于毫无能量的边缘人士,加上又是李倓故吏,这才可有交往的借口。
李适知道,李倓与李汲的交情,未必在自己之下——终究李汲曾经闯殿救过齐王叔一命啊,且同在陇右,数载御蕃——则李倓是肯定乐意帮李汲求情的,由此才恳请共同入宫去觐见皇帝。1
李倓果然不俟驾而行,急匆匆地,叔侄二人便一同进宫了。李豫正在与李邈说话,请入二人后,才刚寒暄几句,鸿胪寺卿韦少华便有急奏呈上。
当年李适出任天下兵马元帅,东行征伐史朝义——其实他本人只到陕县而止——李豫钦命殿中监兼御史中丞药子昂为左厢兵马使,前潞州大都督兼御史中丞魏琚为右厢兵马使,中书舍人韦少华充元帅判官兼掌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