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三相才刚在说李汲,考虑要不要召来责问,谁成想李汲却主动找上门来——这问题的性质就大不相同啊。
倘若政事堂行文,召李汲前来问话,那咱们占着主动权,可以勒令他起码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来;如今不待传命便主动前来,这绝不会是良心发现,过来谢罪的啊——况且昨日蓬莱奏对时,皇帝也没有要他来政事堂——则多半未怀什么好意了。
或许会坚持严惩回使,以及逼迫宰相们惩处韦少华。
“逼迫宰相”云云,从前就是个笑话,即便宰相早已不是三省长官,但既入中书门下,便为朝廷首脑,坐堂则公侯先揖,行道则王孙避让,除了皇帝本人,谁敢当面顶撞?然而至德之后,天地翻覆,首先是以李辅国为首的权宦驱策宰执有如家奴,然后是郭子仪等武夫位列上公,公然与宰相分庭抗礼。
继而外镇观察、节度来朝,往往于政事堂迈腿便进,对宰相只执平礼——哪怕人还不是使相,官级尚不到三品呢——即便元载擅权之时,也拿那些节帅没招儿。
反倒是李泌任相时,梁崇义归京谒见,某次被召来问话,他昂首直入政事堂,李泌当即喝令:“叉将出去,彼以中书门下为集市乎?且先报名再入!”梁崇义颇感不忿,问小吏:“堂上是何相,容貌清癯,却如此刚硬?”小吏回答道:“是李长源李相。”梁崇义闻言吃了一惊,忙问:“难道是李魏博的族兄,那位长源先生么?”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当即矮了半头,敛祍缩手,老老实实地报名而入,且一直站着回复李泌,不敢稍坐……
梁崇义如此前倨而后恭,他不是怕李泌,而是怕李汲;则如今李汲亲自来了,宰相们又岂能不慌?王缙当即表示:“吾内急,且暂告退。”连鞋都来不及穿,一溜烟就从后门跑出去了。2
李岘心说去厕所走前门更近啊……堂堂王夏卿,宰执近十年,你至于这么害怕么?况且你斥骂李汲“捏造罪名,诬陷忠良,其跋扈之态,跃然纸上”,才不过片刻前事……望向杜鸿渐。杜之巽终究是方镇出身,领过兵,打过仗的人,神情倒还算镇定,只是苦笑道:“闻昨日在蓬莱殿,李汲面刺齐王,齐王无如之何……看起来,我等也要遭齐王之罪了。”
李岘心道你也听说啦——“则可允其入见否?”
杜鸿渐两手一摊:“彼肯先报名而后入,已属难得,难道还能拒之于门外不成么?”吩咐书吏:“请李朔方进来吧。”
于是李汲夹着厚厚的一摞文书,昂首而入。
李岘倒是也想象李泌对待梁崇义那般,呵斥无礼,命人将其叉将出去……可是嘴唇只是稍一翕张,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好在李汲入堂之后,先把腋下夹的那一摞纸随手置于书吏案上,然后作势掸掸衣襟,整整幞头,叉手朝上深揖:“见过李相,见过杜相。”
还行,不算失礼,李、杜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略略放松了一些。
只听李汲问道:“如何不见另两位相公?”
李岘痰咳一声,简单回复道:“王相、刘相,别有公务在身……李朔方今日来至堂上,不知有何要事啊?”
李汲伸手一指才刚放下的那一摞纸,示意书吏呈递给两位宰相——“我今来此,是代长安百姓上书,控告鸿胪寺、京兆府,尸位素餐,践躏小人,使堂堂我唐都邑,竟成外人恣暴的污浊秽土。若不惩治,国将不国矣!”
其实今天李汲一大早起来,本打算先去拜望李栖筠——终究是族叔啊,且对自己帮助甚大,则既归长安,首先要拜的必定是这一位——虽说李栖筠有可能上班不在家吧,我礼数得先到了。
倘若真撞不见,则下一个要递贴的是杨绾……且转悠到午后,再会合崔措,一起去西川进奏院吃宴不迟。
然而正在整理衣冠,门上来报,说无数百姓簇拥在进奏院正门前,叩首请谒。
李汲一头雾水,出门觇看,却见——说“无数”固然是夸张了,一二百人总是有的,将门前本就不宽的道路几乎堵死。那些百姓见一紫袍官员出来,知是李汲,急忙俯身而拜,口呼:“请李朔方为我等做主啊!”
探问之下,才知道都是遭受过回鹘人欺负,甚至于殴辱的长安市民,其中既有西市豪贾,也有坊间百姓。从前受了欺辱,他们自然也会告去长安、万年两县,或者京兆府,甚至于某些商贾仗着有点儿靠山,直接跑去鸿胪寺前讨说法,然而皆遭训斥、驱赶,无一人肯接状纸。
昨日李汲当街捕拿回使赤心等人,并且亲自押往万年县听审,消息瞬间传开,这些苦主可算是见着一线曙光了,于是相互串联,今天一大早就跑来进奏院前,跪地哭求。
李汲命卢杞、高郢等接下状纸,大致翻看了一遍,不禁怒发冲冠,于是也不去李栖筠府上拜望了,夹起状纸,跨马便直奔政事堂。1
登堂之后,将状纸呈于两位宰相案前,李、杜二人看了,不禁相对苦笑——这李汲,还真是咬住此事,没完没了了啊!杜鸿渐敷衍道:“既是些小人之状,当送有司,不当直呈中书门下……”
李汲一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