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既已做下,便如两阵列圆,唯有奋力向前,拼死搏杀,绝不能再起丝毫退缩之心——这一遭,不将天捅个大窟窿,不见节帅之能,我唐之威!”
李汲对高郢还是放心的,昨日初拟劾奏,因为并不明晰自家心中所想,难免有些束手缚脚;其后将具体想法、规划与之细述——总而言之一句话,退缩换不来和平,软弱反足以竖敌——高郢理解得相当之快,今天一大早递去政事堂的弹劾韦少华之奏,言辞便极为险恶、刻薄,都大大出乎李汲意料之外了。
终究他高公楚也是个硬骨头外加臭脾气,李汲“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硬撼鸿胪寺、京兆府两大衙门的行为,正对了他的脾性。
众人一起返归进奏院,高郢拟好上奏,李汲审阅无误,便命直呈政事堂——卢杞还提出,我再跑一趟去跟皇太子殿下打个招呼,李汲允准了。这一个上午,时间过得很快,就此红日当顶,用过午餐后,李汲收拾停当,跨马在前,崔措则乘车于后,直向延福坊而去——西川进奏院就在延福坊内,毗邻玉芝观。
平康坊在万年县中北部,而延福坊在长安县中南部,距离也不算很近了,旗牌开道,前呼后拥下,将近两刻钟时间,终于抵达。其时西川进奏院正门大开,一名绿袍官员袖着双手,肃立门前,远远望见李汲一行,便即疾趋而至,叉手问道:“可是朔方李帅贤伉俪么?”
李汲点点头:“某正是李汲,车中是内子……”
那官员深施一礼:“李帅请随我来。”
李汲见状,颇有些不喜——崔旰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我二人俱为一镇节度,品秩相等——其实我还比你稍稍高那么半头呢——则你今日宴请,你主我宾,便当亲自出门迎接啊。我还打算等这个小官折返回去,把你给叫出来呢,怎么这就要我跟着进门了,你在里面等着?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的?!
当下冷冷一笑,质问道:“难道崔帅腿脚有疾不成么?”
那官员急忙凑近两步,再施一礼:“末吏崔密,崔旰乃是家兄……”
崔旰兄弟四人,他是老大,次为崔宽,老三崔审,全都奉命留守成都,此番进京,携来了老四崔密,这事儿李汲是知道的。崔措也曾经提起过,说这位密兄——崔旰是为抱崔光远的大腿而联了宗,硬挤进博陵崔氏第三房去,叙谱,按年岁排行为七,但没把几个亲兄弟也算进去——颇有文采,任七兄掌书记,而且此前与我书信往来,也多出密兄之手。
所以崔密虽然品位不高,仅着绿袍,终究是崔旰的亲兄弟,则派自家兄弟出门迎客,理论上是勉强能够说得过去的——然而李汲还是不忿,你自己到门前来迎我一迎,很难么?
尚未发作,便听崔密压低声音说道:“家兄方有急事,入宫面圣,故使末吏在此迎候李帅贤伉俪。事出有因,非敢怠慢贵客也——此处不是说话所在,恳请李帅随末吏入院,密代家兄先期谢罪了。”
李汲心说啥意思,叫我来赴宴,结果主人家先跑了?但见崔密一脸诚挚,连着打恭,不象是故意要给自己难堪,则他来都来了,不搞明白其中因由,雅不愿拂袖而去。于是也不下马,只是沉着脸,一扬鞭子:“头前带路。”
等到车马全都进了西川进奏院,大门阖上,李汲这才翻身下马,旋即询问崔密:“令兄究竟有何要事,偏要于此刻进宫面圣?”
崔密左右瞧瞧,斥退闲杂人等,然后才低声回复道:“此事不能隐瞒李帅——蜀中,又生乱矣!”
原本崔旰在进奏院整治酒食,安排宴饮,就等着李汲夫妇登门呢,谁料想骤闻警讯——泸州刺史杨子琳亲率数千精兵,突袭成都,留守崔宽猝不及防,战败逃往蜀县……
想当初崔旰攻入成都,驱逐郭英乂,邛州牙将柏贞节、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等各自举兵,呼应张献诚所部官军,讨伐崔旰;此后张献诚战败,杜鸿渐与崔旰和解,于是朝命柏、杨、李等各领本州刺史,各自罢兵归州而去。
崔旰在成都,对上进献贡物,并且厚赂杜鸿渐,对下则着力拉拢柏、杨等蜀中旧将,望能化敌为友。原本以为,根基已然稳固,这才放心大胆地留下兄弟崔宽守备,自己跟随杜鸿渐归朝晋谒;可是没想到杨子琳贼心不死,阳奉阴违地一直在等机会,竟然趁着崔旰不在,自泸州发兵,数百里疾行,一战而突入了成都城内……
崔旰得报大惊,急命兄弟崔密代他迎候李汲夫妇,自己则疾驰入宫,去谒见皇帝——他生怕若迟了一步,李豫先得着消息,说不定会想利用杨子琳,将自家一门从蜀中连根拔将起来……哪怕因此可能得罪李汲,那也顾不得了!
当然啦,能不得罪李汲最好……由此才关照崔密,你跟李帅夫妇可以实话实说,但得先把人迎入进奏院,消息切切不可外泄。
李汲听完崔密的详细讲述,这才消去了胸中块垒——情有可原啊,换了是我,若闻朔方或者魏博有变,难道会不忙着处理,还巴巴地赶来吃他崔家的酒席么?于是一拱手:“既如此,我当暂辞,以待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