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寻觉得尾椎骨上升起一股子寒意,毛岑岑地顺着脊梁爬上来,像是有一只婴儿的小手在皮肤上轻轻抚过。
他想他可能也哆嗦了一下,因为牧怿然被迫与他交握的手,似有似无地微微用了些力气。
柯寻收了收手指,把他握得更紧。
并肩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恐惧,其实已经逐渐麻木,生与死,越来越觉平常,柯寻有时甚至觉得,与身旁这个人共同面对死亡时的那种平静等待,反而更加隽永,和值得回味。
脚步声踏踏地走向发出笑声的婴儿,细碎的各种声音持续响动,直到有个声音说了句什么,一切动静才都停止下来。
这个声音有些闷,有些含混,以至于明明压在其他声音之上,仍然无法分辨说的是什么,既不像方言也不像外语,非要给个定义的话,则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没有等墙边四个人分析出这是一种什么语言,就听得黑暗里骤然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金属敲击声,这声音异常难听,没有半点金属该有的清脆,反而纷杂躁乱,像是用破铙烂锣发了疯似的刮砸。
这刺耳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试验室,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地刺入人的耳鼓,直震得人,心浮气躁五内翻腾,这声音中间甚至从无间断和缝隙,就这么持续地响着闹着,让人一秒的缓冲都得不到,整个脑袋像是马上要四分五裂地炸碎开来。
卫东难以忍受,松开箍着柯寻的胳膊,拼命捂住自己的双耳,其他三人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动作,朱浩文甚至捂着耳朵把头夹进了双膝之间。
可无济于事。
不管是手还是膝,所有捂在耳上的东西都像不存在,完全阻挡不了一丝声音的侵入,那高亢、单调、没有起伏、没有空隙的撕裂式噪音持续地刺入耳鼓,震得人几乎想要血管崩裂发疯发狂。
柯寻头上的血管被震得突突地疼,眼前甚至闪出了金光,他放弃了捂耳,摸索着想要找到卫东,卫东却早已滚落到了他手不可及的地方。
旁边的牧怿然察觉了柯寻的动作,怕他冲动做出难以自控的事,正要摁住他,却忽觉自己掩着耳朵的双手上面,覆上了他那双干燥的手掌。
牧怿然微怔,反应过来后想要拨开他,他却又继续动作,起身跪到他面前,将他的头和上身一带,用力地摁进了怀中,用自己的整个怀抱,牢牢地把他的耳朵掩捂住。
牧怿然从不知道柯寻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挣了一下,竟然丝毫挣不脱他。
如果用全力,也许可以挣脱,但恐怕要惊动黑暗里的那些“东西”。
牧怿然心下叹了一声,只好由着他。
而这的确,能起到一些作用。
奇怪的是,在如此嘈杂噪闹的环境里,他居然还能听得到柯寻的心跳声。
他的头就被柯寻摁在胸前,明明隔着两只手和用胳膊做成的怀抱,他仍然能听得到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
沉稳有力,平静温暖。
想起第一次进画时那个毛燥激烈又懵懂的他,骤然发觉,这个家伙,比谁适应的都好,比谁成长的都快。
就像是壁柜里照片上的那个阳光明朗的少年,一夕间就成长为了一个需要独自担负一切人世伤痛,却仍旧习惯于翘着唇角,以嬉笑玩闹的散漫表象独立于世的男人。
刺耳的金属裂响,仍在持续不断地撕裂着四人的耳膜和大脑神经,这是一场恐怖并极度痛苦的声音凌虐,卫东和朱浩文已经整个儿地蜷缩在了地上,拼尽全力地对抗着这让人崩溃的声音。
牧怿然知道这很难过,但他惊讶的是柯寻,在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双耳的情况下,他依然一动不动地掩捂着他,他的心跳依然频率如一,平静有力。
牧怿然想起,这世上有那么极少数的人,在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会爆发出骇人的、巨大的潜力。这种潜力,没有办法培养,没有办法靠后天训练达到,也没有办法以常人之躯迄及。
所以,这样的人,是天赋异禀,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柯寻此时此刻所表现出的强大对抗力与承受力,出乎了牧怿然的意料。
这个家伙似乎每经过一次“画”的洗礼,就会变得更强一分,无论是勇气,心智,意志力,承受力,还是他的……厚脸皮。
就在卫东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甚至开始禁不住发出细微的呻|吟声时,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婴啼响起在黑暗里,稚嫩的声音和起伏的音调,骤然减缓了刺耳的金属音带来的对神经的摧毁性,四人只觉得全身微微一松,距离发疯崩溃的边缘总算远离了一步。
婴儿的哭声和金属杂鸣交织着持续了一阵,终于以金属音先行结束而告终,卫东和朱浩文瘫软在地上,牧怿然推了推柯寻,却发现他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向着地面软倒下去,牧怿然下意识地伸出胳膊,一把兜住他的腰背,将他揽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