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城北有一亭,因亭下一到秋天就会开满桂花,故而便有好事之人将此叫做月桂亭,取自西江月里桂花开的意思,倒也是个踏青的好去处,每逢月圆之夜,也总有那附庸风雅又囊中羞涩之辈,三三两两的在此观花品蟹。√
而此时,亭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一半是城内和附近乡里的宿老,一半是城中大户的家主子侄,不夸张的说这些人几乎就可以代表整个松江城了,然而却已是毫无风雅之态,反倒是有不少人都在无声哭泣。
亭上一人,布衣布鞋,双目含泪,长长的一礼,低下头半天都没能抬得起来。
“诸君,郑某惭愧,实不曾想那刘香竟会如此丧心病狂,此事,终究是郑某负了诸君了。”
亭下死寂无声,既没有拦路而哭,央求郑芝鹏留下,也没有对着他破口大骂,甚至于朝他扔臭鸡蛋之类的,古代的人,至少是这半个乱世的百姓,远比他想象中要明事理的多。
这帮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让郑芝鹏的心跟被油煎了一样。
毫无疑问,郑芝鹏必须得走了,事实上他不走也没什么用了,因为不管是他名义上的直系手下抗倭联盟,还是实际上现在对他马首是瞻的浙江乡勇,全都思乡心切,郑芝鹏能多留他们一天,已经可以说是旧日颇有威望了。
只是如此一来,松江怎么办?
傻子都看得出来,郑芝鹏在松江门口摆京贯,就是激刘香过来送死,那时候的他也有信心与刘香来个一决雌雄,因为他背后靠着的是郑芝龙,甚至于是整个大明朝廷,实在是没理由怕一个区区海盗头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郑芝龙虽然还在松江,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张圣旨调走,毕竟对朝廷来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赈灾和平乱,郑芝龙这块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当然,朝廷这次肯定是恨死刘香了,既然刘香最有可能攻击的还是松江,怎么也没有不重兵保护的道理,加之松江毕竟是大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攻下来的,但战端一开,受苦的总是百姓,退一万步说,就算刘香打不下松江,难道他还不能去劫掠周边么?
若不是因为郑芝鹏,松江怎么会跟刘香结下这么大的仇,这货收水的时候胸脯拍的啪啪想,现在拍拍就想走,这换了谁还能没有怨言呢,怕是恨死他了吧。
却见一白发宿老,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朝郑芝鹏颇为恭敬的一礼道:“郑将军,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否则您若想走,松江城是没人拦得住的,郑将军您既然把我们都叫过来,至少还有这么一份担当,却不知您是有何打算?要如何于我等交代呢?”
郑芝鹏深施一礼道:“郑某如今兵是没了,但钱还是有一些的,之前在松江城收了白银三十万两,虽大半都已经花了,但总还是剩下一些的,我已与大哥商量好了,由我郑家补齐剩下的部分,他会安排人在五日之内送来,堆放于城外,安排专人看守,若刘香引兵杀来,这些钱,就算是给他的保护费了,说到底刘香恨的是我,不是松江城。”
“老夫活了八十三年了,自称英雄豪杰之辈见过不少,就连戚将军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这回头之钱,老夫倒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刘香之人虽常年混迹于广-东一带,但他的名声我等也是听说过的,若是这三十万两银子不能满足于他,他仍要攻城劫掠,又当如何?”
郑芝鹏点头道:“自然不能把希望放在敌人的仁慈上,我跟朝廷沟通过了,南直隶会调各处援兵两万,就驻扎在昆山一带,专门守卫松江之安全,刘香想破城,怕是也并不容易,另外我已与知府谈好了,三日内会将周边方圆五十里的村落乡民全部迁到城内来,将城西江畔空出来,那片地方人少,只住了几个占地数十亩的大户豪族,拆了便是,空出地来建些帐篷给他们暂住,一应生活开销,甚至耽误的工时,也都由我郑家承担。”
“拆迁城西大户的宅子?此举恐怕……”
“折现便是,宅子算我郑家以市价买的,几位家主可在此处?这有几张我大哥亲自盖了私印的条子,几位家主觉得您的宅子值多少钱,尽管把数填上去就是,事后去我家在江南的一处钱庄取钱,都不会不认账的。”
“我……我那可是祖宅啊。”不知谁在底下嘀咕了一句。
郑芝鹏缓缓抽出佩刀,笑道:“谁有意见,不妨直接说出来,我郑家向来都是以德服人,从不做仗势欺人之事。”
众人纷纷对刚才出言之人怒目而视,尤其是那些城外各乡派来的宿老,更是恨不得要将此人吃了似的,吓得他浑身发抖不止,哪里还敢说什么多余的话。
刚刚发言的宿老接话道:“此一举,怕是又要花费郑家数十万家资吧,两位郑将军之仁德,老身佩服。不论刘香来与不来,此祸躲不躲的过去,您这份恩情,松江百姓必不相忘。”
“建帐篷和乡民的钱,我算过了应该是八万两,至于拆迁的费用,就看诸位大哥们写多少了。”说罢郑芝鹏有意无意的耍了个刀花,又将刀子插了回去。
“另外,此次我虽然不得不走,但我会将我的亲卫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