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知意中剑时苏羡然下意识的反应来看,他就知道了,苏羡然往后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条是带着痛苦继续浑浑噩噩地活着,另一条则是现在这样,燃魂改命。
无论是哪种,对苏羡然来说都是一种极致的折磨,墨允才没有将苏羡然赶尽杀绝,才给宋知意留了一口气。
一剑致命太痛快了,以上两条路,哪条不是要历经刀山火海般的折磨呢?
尤其是第一条路,上辈子叶无尘死后,墨允已经体验过那种感受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仰头观望着那突然出现的金色结界,而叶无尘仍然在往世外桃源放酒,像是要把整个酒肆给搬空。
墨允看他拿的那些酒浓度都较高,也烈,于是心慌慌的抓住叶无尘的手腕:“师尊买这么多酒干什么?”
别是想不开,想要借酒消愁吧?可是魔界的酒那么烈,他买这么多是想把自己灌死吗?
“给朋友捎的。”
“陆长老?”墨允想来想去也只有陆逍那么变态的想要挑战魔界的酒了,但陆逍也不知道他们来魔界了啊。
正是莫名其妙间,叶无尘给出了回答:“那个朋友你不认识。”
“……”墨允抿嘴,抓着他的那只手藏到自己的袖子里,漫不经心地,“师尊带了这么多酒,那个朋友很重要吧。”
叶无尘奇怪的看着被少年藏到袖子里的那只手,抽出来之后又去提酒,“算是吧。”
结果这崽子听完之后,又将他的两只手抓住,神情异常认真:“师尊不如把那个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
“……这大概不行。”叶无尘看了眼世外桃源中仰头给自己灌酒的老头,动了动被少年握住的两只手,一时间无语:“放开我。”
墨允不放,抓得更紧了,“师尊的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男的。”
墨允舒缓了一口气,然后想到了自己,一颗心又提上来了,他定定地望着叶无尘,说出来的话有些质问的成分:“师尊跟那人的感情很好吗?”
叶无尘眯了眯眼,忽然俯身凑近墨允的脸,不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就……就只是问问。”墨允被突然靠近的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连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动了,叶无尘趁机挣脱,搜刮一堆酒之后往桌上丢了一袋银锭就往前走。
墨允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又不甘心的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袍观察他的脸色,小声央着:“师尊跟我说说嘛……”
天地苍茫,唯有金光结界点缀的色彩,芸芸众生仰望烟火般的望着那燃魂改命的结界,但它维持的时间总比一闪而逝的烟火长,比昙花一现的华丽长。
不过好在——
燃魂的痛苦比余生的悔恨短暂。
苏羡然选择了前者。
他将一生的罪孽全部燃尽,却还是在人间留下了满目疮痍。
不知是金光蕴染了云彩,还是旭日早就想拨开云雾,那迷蒙了多时的苍穹,终于透出清晰可见的光束,从云层的碎缝中洋洋洒洒落入人间。
孩提性命无忧,妒心未起,也曾赏过夏日芙渠,在明艳艳的日光中看向那抹不属于魔界的纯澈——
“哥。”
也许真心不假,但抵不过岁月蹉跎。
魔修是魔,心魔是被放大的恶,鹰一样盘踞在心头,是谁说的那句话?
“没有哪个魔修是没受过心魔侵扰的。”
宋夫人在世时不也说了吗,“魔界的人啊,都太自私了。”
自私了一辈子,作恶了一辈子,为自己的生死考量了一辈子,到最后关头却将魂燃给别人,不可笑吗,不可悲吗?
死亡并不能洗刷罪孽,只能让那颗浸在罪恶里的心聊以慰藉。
只是,宋公子从此往后是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蜀中某个街头大雪纷飞,厚厚的雪层没过腰际,逼得许多店铺都关了门,留一盏纸糊的灯笼挂在檐上。
叶无尘本来是找了个客栈歇脚,结果第二天开了个窗就被飞扑而来的雪淹没,差点没冻成冰。
外头雪大如鹅毛,簌簌舞落。
墨允窜了个门,发现自家师尊正在和被劲风吹的关不上的窗子斗智斗勇,最后气极了,往那窗子上贴了十来张定身符。
自然是没有用的。
他连忙跑过去帮忙。
“师尊,你的衣服被卡在窗棂上了。”
“……”
叶无尘默默抽回自己的衣袍,盯着上面被蹭出的漆黑痕迹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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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允关上窗子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便绕到他跟前,漆黑发亮的眼睛闪着光华,“师尊在想什么?”
叶无尘回神,低垂的眉眼温和。
“我在想,幸好是我。”
幸好被交换灵魂的是他,倘若换了任何一个人,那就永远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