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连绵不断的暴雨, 影响了南方大部分农村。而小小的甜水村,变化也在无声无息地发生,只是这变化缓慢而细微,身处其中的人们还未曾发觉。
天气终于放晴, 甜水村人又进入了忙碌的劳动之中。涝死的作物挖掉, 种上新的一茬儿,抢收的稻谷都潮湿着,得赶紧铺开晾晒。公社的牛棚和生产队仓库被雨水冲垮, 也要维修。
清晨不到五点, 天空是深深浅浅的黛蓝色。院子里的菜叶上滚动着水珠, 海棠花落了满地, 晨风湿润而清凉,吹在脸上隐隐有秋意。
谢昭打水灌满水缸,把菜园浇过水, 几颗形状各异的南瓜已经有海碗大, 皮泛起了黄色。谢昭仔细把南瓜叶上的几只虫子摘了, 这是程遥遥的宝贝, 每天都要来看的。顺手把虫子扔进鸡圈, 母鸡立刻抢着啄食,谢昭把鸡食和水也加了。
干完这些活计, 谢昭才打了桶水冲凉洗漱。冰冷井水兜头淋下,谢昭痛快地抹了把脸, 水珠流淌过他肌理流畅的结实肌肉, 明亮水泽仿佛为他麦色肌肤抹上了一层橄榄油, 在晨曦里泛着光。
脚背忽然无声无息搭上一只小爪子,换了旁人得吓跳起来。谢昭低头,橙白色小肥猫抬头冲他叫:“嘤!嘤!”
不等它叫第三声,谢昭弯身捞起它:“嘘。”
奶奶说猫崽随他是个犟种,谢昭觉得猫崽分明是随了程遥遥,脾气大得很。它叫的三声以内不搭理它,它能扯着嗓子一直喊道把全家人都出现。倒不是嫌吵,小猫崽嗓门奶声奶气的,叫得人不落忍。而且犟犟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吵着要喝奶。谢昭不管它,它就要去吵程遥遥了。
把井里保鲜的羊奶热好,加一勺碎鱼肉搅拌。还没弄好呢,小猫崽就急得往上扑,扎进盘子里吃得吧唧吧唧响。谢昭也从锅里端出热窝头和两个水煮蛋,就着咸菜大口吃起来。鸡蛋才敲破壳,橙色小脑袋又从他膝盖上冒出来了:“嘤,嘤!”
谢昭不理,犟犟就伸出小爪子去摸鸡蛋,可怜巴巴的。谢昭掰碎一点儿鸡蛋黄给它吃了,它吧嗒吧嗒吃完,又要。谢昭把整个鸡蛋都丢进嘴里几口嚼了咽下去:“没了。”
“嗯!”小猫崽可怜巴巴表情一收,一扭小腚,跑回自己盘子里吃奶去了。谢昭摸摸它耳朵,洗手去了程遥遥房间。
天气渐渐凉了,程遥遥房间里的蚊帐还没收起来。隔着蚊帐隐隐绰绰瞧见一道纤细身影,长腿压在被子上。谢昭掀起蚊帐,望着她香甜安稳的睡颜,胸口涌动着暖意。
谢昭轻轻把她压住的被子抽出来,程遥遥“嗯”了一声,睁开朦胧睡眼:“谢昭……”
“是我。”谢昭顺势把程遥遥的长腿推开,掀起被子盖在她肚子上。
程遥遥又闭了眼,伸出雪白胳膊搂住他脖子,嗓音含糊:“你又要走啦……”
“嗯。”谢昭心里发软,轻轻蹭了下程遥遥的头顶,“乖,你继续睡吧。”
这阵子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等晚上回家,程遥遥还坐在院子里等他,可见谢昭这么累,程遥遥也不肯缠着他说话,洗完澡就睡了。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不愿意,想多抱会儿,可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谢昭轻轻把她的胳膊拉下来塞回被子里,硬着心肠走了。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谢奶奶领着程遥遥和谢绯在院子里晒东西,冬天的被褥和衣裳棉袄都拿出来,挂在竹竿上拍打晾晒,去去雨季的湿气和霉味儿。
谢奶奶念叨:“这昭哥儿,又偷偷把活儿干了。他每天这么辛苦,也不知道歇歇!”
“他心里高兴。”程遥遥笑道,“您没看见吗,他把那搪瓷杯摆屋子里呢。”
程遥遥说的是表扬大会奖励的搪瓷杯,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有的搪瓷杯子,上面印着劳动光荣。谢昭面上不在乎,可第一时间就把杯子用上了。这不仅是一个奖品,更代表了众人的尊重和接纳。
这阵子谢昭忙得整个人都消瘦了,却是神采奕奕,充满了干劲儿。不止是谢昭,谢奶奶和谢绯也都很高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顶着那顶沉重的帽子,在众人的歧视和排挤下熬过来的。
谢奶奶抿嘴一笑,笑完了又叹道:“这才开个头呢。”
程遥遥笑道:“开了个好头,不是吗?”她很想告诉谢奶奶,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谢奶奶乐了:“对,遥遥说得对,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程遥遥趁机道:“奶奶,这被褥太薄了,还有棉袄也是破的。是不是要做几件棉袄和被褥过冬?”
谢家从前穷,被褥和棉袄的面子都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里头的棉花也薄。全家就三件棉袄,谢昭的那件尤其单薄,粗布料子都快洗散了,也不知道他们冬天是怎么过的。
谢奶奶看着几件寒酸的棉袄,道:“今年昭哥儿开上拖拉机,把欠队里的公分还完还能剩点儿。到时候给小绯和昭哥儿的棉袄絮点新棉花,我这件就不用了。”
“那怎么行?”程遥遥道,“我听银桂婶子说甜水村的冬天可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