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年欲购“药圃”园林之事在锦衣卫中高层军官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因此沈啸虎很快得以知晓,如何才能把那园子拿到手了却都指挥使大人这块心病呢?沈啸虎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可一直想不出好法子,他也私下派人专程到苏州打听过“药圃”主人文震孟的家世背景,结果让他大为吃惊:这文震孟绝非寻常百姓人家,因为其祖父文征明乃一代书画大家,诗、文、画无一不精,开创的绘画流派——吴门画派自成一体影响深远。文氏一脉中文彭、文嘉、文伯仁在业界皆赫赫有名,所授教的弟子里也涌现出如钱谷、陆师道、陆治、陈道复、居节、朱朗等书画名家。文震孟继承先祖衣钵,绘画功底亦相当了得,是苏州书画界的领军人物。“药圃”在苏州诸多园林中一枝独秀,很大程度上源于文震孟的声誉而不是园林本身,自古虽有“文人相轻”之说,但万历年间的江南例外,苏杭的文人才子十分看重氛围,彼此尊重,时常聚首探讨,“药圃”便是他们聚会之地。倘若霸王硬上弓从文震孟把园林抢去,那得罪的就不仅仅是一人、一个家族,而是整个江南文化圈数百人了!沈啸虎刚进锦衣卫立足未稳,还不可能借助锦衣卫的权势,何况镇压那么一大帮文人谈何容易?怎么办呢?——他思来想去决定去找恭妃郑氏讨教。
沈啸虎献给郑氏的鹩哥经过一段时间调教已经认得这位后宫娘娘了,每天早中晚“娘娘早安!”、“娘娘午安!”、“娘娘晚安!”请安三次毫不含糊,把郑氏乐得天天合不拢嘴,对那鹩哥犹如亲生儿女爱得不行。只可惜鹩哥一直不肯开口唱京韵大鼓,她哪里知道鹩哥虽是鸟儿也通晓人性,和人一样有情感,哪个人教得便只听那人的话,无论其他人怎么使唤呵斥都没用。这也是沈啸虎的聪敏之处,但凡宠物都有玩腻的时候,如果哪一天郑氏对这鹩哥不感兴趣岂不是对他也不理不睬?!鹩哥好比一只风筝,线永远捏在沈啸虎手中,无人可以夺走。
果然鹩哥见到主人来了欣喜若狂,当即高声唱起京韵大鼓来,字正腔圆、有模有样,郑氏看得又是惊喜又是羡慕,对沈啸虎嗔怒道:“这鸟儿还是念旧啊!本宫想尽办法亦不能让祂唱两曲,只有你来了才肯开金口!”“娘娘说笑了,卑职不过跟这鸟儿更熟些罢了!以后只要娘娘想听曲儿说声便是,卑职随叫随到!”沈啸虎忙赔笑答道。“这还差不多!你今日来可有事找本宫?”郑氏转忧为喜嘤嘤问道。“不急不急,等娘娘多听几曲,歇会儿累了再说。”沈啸虎笑着回答。郑氏点点头不再追问,两人站在鸟笼下听了一会儿,沈啸虎又教了鹩哥一首新曲,一个时辰后才返回花厅谈正事。
沈啸虎机敏过人,郑氏亦不愚笨,他才开口说了两句郑氏便明白来意。郑氏亦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看惯了官场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清楚沈啸虎用意。她嫣然一笑说道:“沈卫镇抚对苏州那园林感兴趣本属个人私事,为何来找本宫?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沈啸虎不敢强辩,陪着笑答道:“卑职今日厚着脸皮来求恭妃娘娘,只是因为偶然间听穆大人说起,娘娘生长于金陵,那里亲戚众多,其中好像有一位陈姓长辈十分有名,乃‘金陵三俊’之一,不知是否属实?”“嗯,是啊,是本宫娘家的长辈,姓陈名沂,诗词功底颇深,位列‘金陵三俊’之首。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呢?”郑氏不解问道。“恭妃娘娘请容卑职细细讲来:大文豪文徵明与南京有着不解之缘,早年客居此地期间,曾与庄昶、顾璘、王韦、徐霖、许隚、姚明山、严宾等名流才俊谈艺论道,交游唱咏,诗酒风流,受益良多。嘉靖六年(1527年),陈沂即将离开南京,一群知交雅集金陵城东南隅的东园,特地为他饯行,次年陈沂撰文《太傅园游记》,专门追述这一风雅之举。嘉靖九年(1530年),已逾花甲之年的文徵明又以《东园图》为题,丹青叙事以纪其盛,借画寄托了自己的真挚感思,并将该图卷赠予东园主人。卑职恳请娘娘能否帮助在下找到陈沂后人借出《东园图》,卑职感激不尽,愿为娘娘尽犬马之劳!”沈啸虎说完叩拜在地,向郑氏行君臣大礼。此乃君臣之间最高礼仪,只有皇帝及皇后才能享有,沈啸虎这样做无非有意抬高郑氏的后宫地位,满足她一点虚荣心,可郑氏偏偏受用,皇后凤冠自然是每个嫔妃梦寐以求的宝物,它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清楚。
郑氏沉吟半响才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沈卫镇抚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其他话本宫就不说了,你我彼此心知肚明便是!”“多谢娘娘!”沈啸虎再度叩拜在地长揖不起。
陈沂的后代大多散居于江浙各地,金陵也有但不再有祖辈威名,过着平常百姓的生活。其中有一个秀才姓陈名有道,是陈沂长房家的独子,此人肚里无二两墨水,却自以为是四处招摇,总爱打着祖父的牌子骗吃骗喝。郑氏原本给沈啸虎介绍了好几位娘家长辈,他们与东园主人一家皆有往来,沈啸虎都觉得不合适,经过反复查找,终于锁定陈有道。沈啸虎的计策还非他莫属,这个角色重要性不亚于那幅《东园图》,二者缺一不可。接下来只要陈有道能够借出《东园图》并到“药圃”约见文震孟,大功告成指日可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