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子不比当日天子。”盖勋正色而言道。“自今年以来,天子其实多有振作之意,其选贤任能、除乱安邦……”
“这倒是新鲜了。”出言嘲讽的乃是之前几度欲言,却眼见着公孙珣自己挡住了这番责难的戏忠。“除了阉宦,我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称赞北宫那位天子。”
“这是真的。”盖勋无奈解释道。“只是因为天下事传到人耳中多有延缓而已。去年末,傅南容死后,天子便多有震动,然后屡有作为,先是罢了赵忠的车骑将军之位,然后大力提拔刘虞、刘焉诸位宗室重臣……”
“非只如此,之前凉州叛乱卷到了并州,并州西河一带出了白波匪与匈奴杂胡一起生乱,天子任用丁原为并州刺史,崔钧(崔烈之子)为西河太守,如今并州形势已经渐渐好转,这里面不能说天子用人不当吧?”
“又如青徐黄巾占据泰山,多次有进逼徐州的意思,天子又以陶谦为徐州刺史,剿抚并用,如今徐州形势也在好转,占据泰山的青徐黄巾已经不能向南,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还有去年底的荆州南部之乱,天子重用长沙太守孙坚,其人越境剿匪,天子非但不追究,反而加封乌程侯,这难道不是圣君气象?”
“还有之前因为进言被废弃不用的陆康,也被天子启用,平定了庐江之乱,事后还被天子大加褒奖。”
“还有悬鱼拒贿的羊公,也是被天子专任重用,为南阳太守,转为公卿。”
“便是卫将军在幽州,其实何尝只是大将军维护?没有天子默许,卫将军又如何能以无职之身安定北疆呢?”
“更不要说,如今天子设立西园八校尉,多有选拔英才之举。除此外,朝中又在议论州牧制度,以应对天下纷乱之局……选贤任能,绝非虚言!”
“还有一事,我在洛中辅佐阅兵一事,天子今早亲口所言,愿意将西园的财货分于阅兵士卒,这难道也要苛责吗?”
一番恳切之言后,盖勋坐在席侧,拱手相对:“还请卫将军明鉴,我观天子确实是要振作起来有所作为了!若你我,还有中军校尉袁绍、太常刘虞,大家联手,先诛灭阉宦,再辅佐天子,同时抑制大将军之权,何愁天下不能‘野谷渐少’而‘田亩益广’?卫将军为何一定要从大将军呢?”
公孙珣静静等对方长篇大论的说完,全程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首先对方说的是实话,单以这些任命和举措而言,确实不能说是昏悖之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选贤任能。
其次,也没有必要反驳,因为公孙珣心里很笃定,天子快死了,那个自私到极致的独夫之前一年真的因为傅燮之死有所震动和悔悟也好,突然发神经奋发图强也罢……反正他都要死了,没用!
至于说公孙珣有没有被感动?当然不会。
想想就知道了……现在补窟窿的是他刘宏,那当初为了个人舒坦到处捅窟窿的又是谁?
哦,我无缘无故杀了你,然后心生愧疚,再给你挖个坑埋了,就不是杀人犯了吗?
而且再说了,公孙珣打心眼里不信这位天子真的悔改了,其人最多也就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快不行了,然后为了子嗣的安稳,这才开始勉力裱糊这个被他刘宏给折腾到快散架的天下。
没错,经历了当年的多少事情,公孙珣打心底对天子有了偏见,他觉得其人到死,骨子里怕都是个自私自利的独夫!只不过,如今这位天子面对着这个局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而已!
“卫将军!”盖勋长篇大论之后,不由满含期待。“还请你明鉴……天子真的是有所悟了!”
“哦!”公孙珣恍然而应,却是起身微笑相询。“那敢问元固兄……你说的这些贤才,上任时有没有交官钱呢?”
帐中一时鸦雀无声,而片刻之后,戏忠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两名扶刀的义从也都面色古怪了起来,甚至日益稳妥的韩当居然也有些失笑的意味,
半晌,面色惨白的盖勋方才勉力起身,却欲言又止……因为他刚刚想起来,自己刚才举例中的羊续,之所以只能做到九卿,而非太尉,就是因为原本定他出任太尉,他却没钱交给西园,因此惹怒了天子。
到此为止,所谓大义之论被光武故事所破,举贤任能之说也被一言击破,而盖勋终究是个要脸的人,辩不过对方,也就无话可说了。
于是乎,其人勉力一拱手,便直接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公孙珣一言不发,起身送对方到辕门前,见到其人在弯月下形影单只,也是可怜,便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
“元固兄,你今日万般言语,其中一句倒是对的,那便是当今天子极为聪明……而你也非是我所见第一个相信他会有所振作,并甘为其效死之人……近的不说了,远的有一个,唤做阳球阳方正!”
盖勋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只是连连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对公孙珣用诡辩来拒绝为君父效命感到失望呢,还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