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公孙珣没混蛋到当着县君的面把刀架到人脖子上,他只是想获得场面的主动权而已。
“刘公。”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公孙珣这才松开握刀的手,转而走入场中空地,并笑眯眯的拉住了对方的臂弯。“您是长者,这话中意思应该是比较深远的,不过我大概也听懂了一些……你所言的穷,怕是不单指财货二字,对不对?”
这刘公先是瞥了眼对方腰上的刀,又瞅了瞅做的满满腾腾的县中体面人物,然后才认真点了点头:“诚然如此,一时之财难解一世之穷!”
此言一出,不要说众乡人更加认可了起来,便是被驳了面子的县君脸上也转圜了不少。
要知道,刘公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在座的多是聪明人,所以大家马上就从他话里领会到了另一层意思——人家刘家嫌弃的并不只是这吕范家徒四壁,更多的是在嫌弃他的出身低微,嫌弃他没有什么和刘家女儿相匹配的身份。
须知道,这年头,出身和身份是一种包含着道德因素、才能因素,乃至于方方面面的东西。具体来说就是,你出身好、身份高,那就可以被认为是道德水平高,被认为是能力出众,然后就能应该去占据重要的位置,做重要的事情。
而反之……身份低微又意味着什么呢?人家当爹的想把女儿嫁给一个出身好点的人物又有什么不对呢?
于是乎,一时间座中众人纷纷面色变幻不定,大部分人的变化都是趋向于赞同的,如县君,他稍一思索后现在已经微微颔首了;也不是没有愤然的,如刘备和韩当,后者之前一直为公孙珣亲自帮吕范穿鞋的事情感到愤怒,但此时却也不禁有些同仇敌忾的怒气;当然,也有面不改色的……
公孙珣闻言连连摇头:“刘公,我且问你,你说我赠与子衡兄……哦,子衡兄前些日子由我另一位老师,海内名儒卢讳植公加了冠,如今唤做吕子衡了……刘公,你说我赠与子衡兄的财货是一时之财,那我且问你,我为何要赠他这一时之财?”
这刘公和县君一样,听说吕范是被卢植给加了冠,面色上都有些生动的变化,此时被公孙珣问到,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刘公,我问你话呢?”公孙珣提高声调催促了一句。
“我哪里知道这个缘故?”刘公回过神来,却是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公孙少君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我当然清楚。”公孙珣失笑道。“只是刘公你也应当清楚才对。”
话到这里,公孙珣不待刘公说话,直接拉着对方来到宴席桌案中间的空地上,然后朗声朝着在座的那些乡人说了起来:“诸位,你们都是子衡兄的乡人,应当知道,当日子衡兄离家是为了寻访名师学习经传。但你们可知道,当日他听说卢师从汝南经过,为了追上去学习经传,日夜赶路,连鞋子都磨破了吗?诸位觉得这叫什么,这难道不叫好学吗?”
从县君以下,众人纷纷颔首。
“而跟上卢师以后,”公孙珣又拽着这刘公来到一位吏员打扮的人案前继续说道。“卢师却要在九江平叛,军事、政事都很繁忙,所以一直是子衡兄代为处理文书。卢师亲口所言,子衡兄把文书处理的非常漂亮,文章也写的特别通达。诸位,你们把这个叫什么,这难道不叫有才思吗?”
不等这位被看的心里发虚的吏员领头颔首,那边刘备已经知机的开始当‘喊托’了。
“而后来,我们卢师又在九江太守任内得了病,弃官而走。”公孙珣这次又转向了一位年长的老头。“走在半道上听说朝廷要修建石经,又强拖病体改道洛阳。这期间,一直是子衡兄随侍在身旁,亲自照料起居,而且半点怨言都没有。长者以为这叫什么,难道不叫尊师吗?”
这老头连连点头称赞:“尊师是大德!”
“还有,”公孙珣又转到了县君的正座前。“子衡兄到了洛阳以后,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是像我这种世族子弟。我们这些人平日里做事浮浪,行事奢侈,而子衡兄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带着破洞的靴子跟我们相交,却从来没有流露出什么妒忌、艳羡的表情……”
这县君捋着胡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而且刘公。”公孙珣忽然又拽着手里的人转身指向了坐在那里的吕范,并且把声音调高到了极致。“你现在自己来看!从你起身拒绝了县君的说媒以后,子衡兄除了一开始面色有些哀切以外,却一直都正襟危坐,你嘲讽他‘一世之穷’也好,我称赞他德高也罢,表情竟然没有半点动摇……这种气度,再加上他的容貌、才学、德行,难道你觉得这种人会穷一辈子吗?!”
刘公神驰心摇,竟然喏喏张不开口。
“刘公。”公孙珣无奈催促道。“子曰:‘君子固穷’,说的是君子安贫守道,可能做到守道之人,难道真会贫一辈子吗?你真觉得眼前的这位吕子衡会‘固一世之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