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奇怪。他在神都住了近三个月,公事家事诸多应酬,又还有公主要哄着陪着,直到出了年,他不得不回来,他也以为他能回来了。然而,只第一眼瞧见那婷婷静立的少女,他却无端端想起一句诗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他给自己如此稚嫩的胡思乱想震住了,想笑,却又笑不出。他是述职还任,又不是欢天喜地来会恋人的毛头小子,怎么偏想起这个?但他却又不能否认,瞧见她时,他是欢喜的,他其实早早的已开始猜测,她会不会前来相迎?先生将她推去刀锋之巅令他恼怒,被张百沙威逼时想起她令他惊愕,但都不如一个鲜活的她近在咫尺时震撼强烈。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恍然有错觉,觉得自己就是回来与她相见的。
终于意识到自己提前上京完全是一场毫无用处的迂回战,绕了一大圈却还是回到了原点之后,白弈相当挫败地望着墨鸾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那么亮,紧紧盯着自己,闪动着娇羞光彩。他在心底哀叹一声,向她伸出手去,将她拉上马背。
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较劲了,压力愈大,反弹愈深,倒不如顺其自然,无为而无不为,或许反而能得清静。
清晨已有商贩叫卖吆喝,白弈放松缰绳带着墨鸾,挑人少处缓缓地走。远远看去,清晨的凤阳就宛如一幅画,浓墨淡彩,百态尽绽。
墨鸾似乎依然有些拘谨,但眼睛却四处张望着,有一点点好奇,浸染欢欣。
白弈看着辖下之城,看着众生黎黎,再看看怀中娇俏可人的少女,忍不住轻呼出一口气。难得悠闲,若是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多好。
天朝永贞十年三月,本是百花竞妍阳春日。
墨鸾倚在亭间,拈些点心沫喂鸟。
那只小杜鹃的伤早好了,却固执地不愿远去,每日都会回来,在墨鸾面前厮磨扑扇。
静姝笑说,这鸟儿记了小娘子的恩情了。
墨鸾自然开心,她早已舍不得这小杜鹃飞远不见。
她捧着小鸟儿,眼角余光看见一抹俊朗身影入得苑来,掩不住欢喜,转身唤声“哥哥”迎上去。
那小杜鹃却扑腾一下,从她掌心蹦上肩头去。
“哥哥,你看它。”墨鸾甜甜笑着,伸手想将鸟儿接下来,捧到白弈面前去。
偏那鸟儿不乐意,固执地只在墨鸾近旁躲闪,又不飞走,却也绝不愿给她捧了去,间或啼鸣两声,似有不满。
白弈看在眼里,心下微叹。这小鸟死死粘着阿鸾却不愿靠近他。飞禽走兽大抵比人敏锐,连一只小鸟也看得清楚明白,谁是一片赤诚,谁又少了纯粹。他由不得暗自苦笑,对墨鸾道:“想出去走走么?”
墨鸾双眼一亮,静下来咬唇望白弈片刻,问道:“哥哥今日不忙么?”
白弈轻点头:“今日清闲,带你出去转转。”
“可……可过会儿我还有功课。”墨鸾还稍有踟蹰。
白弈道:“今日歇歇吧,不碍事。”
墨鸾眉梢染笑。“那……我去和姆姆说一声就来。”她转身欢快跑了。那小杜鹃扑腾起来,绕了半圈也跟她飞去。
她竟是如此开怀,只为自己带她出门。可他带她出去却不单纯为了踏青。他是为了去看一个人。带着她,便是携女眷出游,不过掩人耳目。但她这样欢喜却令他一下隐隐愧疚起来。
他正兀自思绪,那灵动少女已蹦回眼前,头上多了一顶帷帽。她撩起轻纱一角,笑笑地仰面看他。“姆姆说,早去早回。”
白弈略一怔,旋即伸手轻掩上她面纱。方姆姆细心贴心,这样一个纯如朝露温婉如璧的人儿,他还真不想给旁人看了去。
他领着墨鸾延凤鸣湖畔缓步。她的雀跃令他不忍,不由得想要多陪她一会儿,便算是补偿也好。
三月春光无限,凤鸣湖畔姹紫嫣红,一片烂漫风景。上巳将至,年轻男女的相约相贻已成了最自然的明丽色彩,随处可见,温暖、温馨又温情。风拂一汪碧水,甜蜜荡漾。
墨鸾隔纱望去,又是好奇,又是忐忑,隐隐的,又还有些兴奋。
她知道,阿娘曾经对她说过,上巳节是女儿节,十五岁那年的上巳是每个姑娘一生中最华美的蜕变,行过笄礼,便是破茧化蝶。然后,会有一个英俊卓绝的男子走进她的生命,娶她为妻,成为她全部的寄托和依靠,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她痴痴地微笑,面若香桃。两年,再过两年便是她的笄礼。待到那时,若是哥哥能……思及此处,她忽然愣了,步子一顿,站了下来。
她在想些什么?他是她的哥哥不是么?即便不是亲生,可她又是什么身份?她只是个乡下丫头,却因为一时幸运便得意忘形地胡思乱想起来,真是贪得无厌毫无自知呵……她怎能有这样可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