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心里说,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了,他沉默着,在许多愤怒的眼神之下,显得格外的平静,不急不忙地道:“确实是有一篇文章,学生也觉得自己作的挺好,正想给自己恩师看看呢,今日郑县公既然想看,那么不妨给郑县公过目。”
他果真从袖子里一掏,陈凯之不打无准备的仗,文章早就重新抄录好了,怕就怕有人故意扭曲自己文章,边想着,边将文章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郑县令面前。
郑县令差点噗嗤想笑出来,这人倒挺有意思的,作死也不是这样作法,你还真以为你写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就能得到大家的赞赏吗?
这文章好坏都是其次,得看你作文章的场合,大陈朝有一句话叫品学兼优,品在学前,所以一个读书人,品德最重要,学问次之,你再有才,若是私德有亏,呵呵……
他好整以暇地打开了文章,笑吟吟地看着文章念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嗯?这……为何写的是花草?”
陈凯之一看就像个不谙世事的老实人,很实诚地道:“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姐,叫林烟儿,大家都说她有一对好莲足,学生撰文,自然以花来借喻,你看,后头的莲花,便是比喻林烟儿小姐。”
郑县令有点懵了,这人太实在了啊,还真是问什么答什么,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去风流快活了。
方先生忍不住抚额,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这等有辱师门的事,你还真好意思说!
于是郑县令更加来了精神,带着调侃的语气,继续道:“吾独爱莲……”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越读,竟越是觉得不太对劲。
这文章,怎么越读,越令他觉得怪怪的……
等他念到最后:“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音量已经越来越低……
老半天,他猛地回过了神来。
啪……
张学正拍案起来,忍不住摇头晃脑道:“妙哉,以此文而明志,陈生员,老夫懂你的意思了,那一日,必定是有美人在你面前,你不为所动,写下了这文章,既夸奖了那女子,不使其受冷落,又申明你的志向,是吗?”
哎呀,还是学正大人懂我啊。
在座之人,都震惊了。
陈凯之看着脸色很精彩的郑县令,朝张学正作揖,很轻松地道:“是啊,当时有许多的朋友,非要我作一篇文章不可,学生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下了笔,只是学生的心思一直都放在学习上,对于这女人,历来是犹如浮云一般的,可也不好唐突佳人,是以以莲来借喻那位林美女,又以莲花的君子气,厚颜无耻地比喻自己,借此来表明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志向,倒是教大家见笑了。”
滴水不漏。
众人面面相觑,郑县令张大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讨了个没趣,那张学正此时哈哈笑着向方先生道:“先生有这样的门生,真是令人羡慕啊。”
方先生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很惬意地看了一眼陈凯之,心里已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不得不佩服叶春秋的机智和文采,便道:“哪里,大人谬赞。”
陈凯之心思却没放在这上头,和他们寒暄了几句,耐着性子,待方先生起身告辞,陈凯之也借机告辞随着方先生出来。
陈凯之这才忍不住问道:“今日他们请恩师来此,是因为什么事?”
方先生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道:“不过是公主要选驸马而已,前些日子,京中有敕命,命宦官分赴各地,择选俊才,选俊的宦官不日就要抵达金陵,所以地方官吏希望老夫做选俊使,参与品评。”
选个驸马也这么大的动静?
陈凯之心里摇头,不过他大抵也知道一些陈朝的风俗人情,其实在此之前,选驸马是宫里的事,一般太监们做了主也就是了,可是在二十多年前,却有个宦官,私下得了男方的好处,暗地里做了手脚,对某个候选驸马各种吹捧,结果等到公主下嫁,方知此人是个秃子,而且还大字不识,于是撕破了面皮,直接告到了御前,先帝龙颜震怒,将那宦官五马分尸。
至此之后,选俊的宦官就不敢放肆了,不只如此,他们在选俊的过程中,还会邀请一些名士参与品评,这叫公平公正公开,就算中途有什么差错,驸马最终不能得到公主满意,宦官也可以推卸掉一些责任,表明自己并没有徇私舞弊。
陈凯之自然清楚,自己的恩师,虽然也不算特别富有,没做什么高官,却是江南一等一的名士,现在请他出山,无非就是选俊宦官以及官府拿恩师来装点一下门面,防止被人说成作弊罢了。
“这敢情好啊。”陈凯之笑吟吟地道:“却不知到时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入选驸马了。”
方先生却是瞪了他一眼,语带鄙夷地道:“但凡人若是有上进之心,哪里会想靠婚娶来求这样的富贵?君子自求自己的功名利禄,怎可依附妇人?高攀了人家公主,只会遭人取笑。”
方先生瞥了他一眼,接着道:“怎么今日都见你心不在焉的,莫非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