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夜,大宋东京皇城延和殿。
殿内只亮着几盏宫灯,稍稍显得有些昏暗,两个熏炉里燃着沉香,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清凉的果香味道。殿北是高大厚重的木质屏风,屏风前是一张宽大的公案,案角上摆着一盏楠木嵌玉花鸟纹六方宫灯,案上堆着厚厚一摞奏章,一个身穿黄色窄袖袍,头戴皂纱幞头,腰系通犀金玉环带,身形瘦削的年轻人正伏在公案上批阅着奏章。年轻人三十多岁,眉目俊朗,蓄着黑色的胡须,脸色苍白带着一些病色,如果靠近细看,鬓间竟然杂着一些白发,正是继位后休养了一年多,最近才刚刚亲政的大宋皇帝赵曙。案前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绯袍的高品太监,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大,正是内侍省押班张茂则。
殿内静悄悄的,赵曙提笔批改着案上的奏章,不时地咳嗽几声,挣得脸上泛起一片潮红,额头上挂着一层细汗。
张茂则轻轻退到殿门边,向外吩咐了几句,一会端着一个托盘,关上殿门,轻轻走到公案前,将一盏茶水放在了案侧,然后手里拿着湿巾低声说道:“官家,夜深了,歇一歇吧,身子要紧。”
赵曙叹了一口气,推开正看的一份奏章,将手中的笔放在案上,揉了揉眉心,张开手臂伸了一个懒腰,接过湿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长出了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张茂则,起身绕过书案,摆摆手说道:“陪我到外面走走。”
老太监应了一声,跟在赵曙身后向殿外走去,快到殿门口时,紧走几步,将殿门推开,搀着赵曙迈过门槛,然后乖巧地落后一步,紧跟在赵曙身后下了台阶,向院子走去。
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赵曙停下了脚步,背着手望着远处紫宸殿那边的灯火,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茂则垂手站在赵曙侧后,望着大宋皇帝的侧脸,望着夜风中赵曙瘦削的身影和轻轻摆动袍袖,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难受,扭头轻轻挥了挥衣袖,止住了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和小太监。
“皇城司这两天可有西夏那边的消息?”过了好一会,赵曙的声音在沉沉的夜色里突然传了过来。
张茂则稍稍一愣,然后马上躬身回道:“回官家,自上一份密报星夜急递传回后,这几日尚无进一步消息,我今早还专门问过。”
“二十一人潜入,七年时间仅余四人,死的无一不是我大宋功勋标榜的将门之后,每想到这里,就让人心如刀绞。再转回头看看现在这满朝的这些个文臣武将,再想想曹毅以六品亲从官和皇城司副使的身份,弃家舍业,抛却荣华,深入敌营,为一份军报,为掩护同袍,以一当百,在祁连山上,斩杀西夏贼酋高手三十七人,力战重伤,跳崖身死,我这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难受。
这份密报,我读了不知多少遍,读得泪流满面,读得热血沸腾,读得彻夜难眠啊,毅哥儿没有辜负先皇重托,没有辱没老曹家的赫赫英名,没有坠了我大宋的威风……”赵曙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也涨得通红。
张茂则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赵曙,一边用手轻轻在赵曙后背上来回摩挲着,一边哭着说道:“官家,官家,你莫要激动,莫要激动,身子要紧呀!”
又咳了一会,赵曙才慢慢缓了过来,直起身子,轻轻挣开搀扶,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虚汗,仰头向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静静地站了一会,赵曙回头看了看仍是满脸泪痕的老太监,摇了摇头说道:“你也是当过监军,带过兵,上过战场的人,这么大的年纪了,哭什么哭呀?”
张茂则哭着跪倒在地:“官家,在小人心里,您就是天,就是大宋的万里江山,您若有个长短,小人就是万死,也没法向先皇交代,没法向太后交代啊!您的身子刚有起色,一定要保重啊,千万不要再像刚才那样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您这是要吓死小人啊!……”
“你这个老伙,还要不要面皮,还不赶紧起来,莫非还要朕亲自扶你起来吗?”
张茂则连称不敢,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背胡乱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和鼻涕,表情似哭似笑,滑稽异常,将一旁的赵曙都气乐了。
“好了,少扮这可怜的样子。毅哥儿的事,太后知道了吗?”
“知道了。太后她老人家听说后也是抹了半天的眼泪,连着几顿饭都吃不进去,这两天才稍好一些。”
“毅哥儿家里还有什么人?”
“曹毅七年前前往西夏之前刚刚完婚,娶的是前武胜留后、马军副都指挥使王凯将军的一位堂侄女王雯。后一年,他的妻弟王霄也受皇城司委派潜入西夏,在这次行动中,王霄亦不幸战死。曹毅去西夏前,王雯已有身孕,后回到长安娘家产下一子,取名曹荣,现年六岁。王雯在曹荣两岁时身染疾病,不治身亡,现曹荣由其外祖父外祖母抚养。”
“可怜的孩子!”
“是啊!这孩子也是苦命,跟他爹的经历倒是极相像。”
“老中官知道毅哥儿的事情了吗?”
张茂则听罢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