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周八爷的瘦脸涨红了,脸上的肌肉一阵阵轻微的颤抖。眼眶也跟着发红。仿佛已经沉浸在了往昔的回忆里。
“你们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打算的么?”周八爷的视线一一在我们的脸上扫过。
他似乎是在看着我们。可是焦距又好像根本不在我们脸上,也压根儿不需要我们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我当时在想,等我的儿子出生以后。我要回去跟家里的老婆摊牌。我的钱、我的家产,都可以分给她一半。只要她肯跟我离婚。分给她六成都行。我要给那个怀了我孩子的女人一个名份,给我的儿子一个正经的出身。我不想让我的孩子顶着一个私生子的名份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
这话乍一听起来没问题,可是细细一琢磨。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味。
周八爷倒是对得起自己外面的相好的,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可对得起他的老婆么?
给了人家一半家产又怎么样?男人都没有了,她一个女人要那么多的钱来干嘛?再说,周八爷这种混江湖的人,外表看着风光。走到哪里都呼朋唤友的,可是结下的仇家也必定不少。
在给周八爷当老婆的时候。她承受的风险和惊吓必定不少;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却落了个离婚的下场。
连名份都没有了。也就意味着周八爷这个保护伞不再护在她头顶上了。她得了那么多家产和钱财,能不能护得住还难说得很。
光是听周八爷的这番话。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还是个绝情无义的家伙。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对我老婆挺不地道的?”周八爷看出了我们的表情代表的含义。摇头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的。可是当时我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可惜啊……老天爷造化弄人,不等我的打算变成现实,我的一个跟随我多年的兄弟,突然反水了,要造我的反。
这是跟我在生死场上滚过多少个来回的兄弟啊!我防着谁也没有想过要防他。就因为对他没有丝毫的提防之心,所以我吃了个大亏,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易手他人了,我也不得不跑路到东南亚。想着积蓄力量,东山再起,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重现再抢回来……可是我搭乘的那艘黑船翻船了。满船两三百号人,穿着救生衣跟下饺子一样飘漂在海上。多少人漂着漂着就不见了。”
周八爷话题一顿,突然问了我们一句:“你们知道在无边无沿的海上漂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
我家就是个渔村,家里做的就是放养殖排的营生。可以说,我就是在海水里泡着长大的。可是那毕竟是在海边,不管游得再远,转头就能看见自己家的养殖排。
连我都不能想象在外海里漂泊的情景,金雷、金风这种在矿区里混大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张萍也默默摇了摇头。
“不知道吧?”周八爷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没有吃的,没有淡水,白天日头在头顶上暴晒,暴露在水面上的身体是热的,浸在水里的另外半截却是冷的。夜里就更不用说了,海水里那股子寒意直往骨头缝子里面钻。我的身体,也就是在那时候被泡坏了,伤了根本,再也不能有后了。
在大海里漂了不知道多少天,开始还有力气叫唤,有力气划水,后来连喘气都费劲的时候,就只能凭着身上的一件泡沫救生衣随着洋流到处漂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老天爷还不打算收我的命,让我遇到了一艘到远海打鱼的渔船,他们把我从海里捞了上来。”
周八爷说了一大段话,又口渴了,可水杯已经空了,距离他最近的金风起身给他添水。
周彦平等周八爷喝了几口水,才低低说了句:“关于您的这段经历,我爸以前跟我说过,可没有说得那么详细。”
“我怕他担心,没有仔细说。他跟你说的,自然也就仔细不到哪里去。本来啊,你爸是要跟着我一起跑的,可是那时候你妈刚好怀了你,他放心不下,也就没有跟我一起走。也幸好没有跟着我啊,否则我们两兄弟一起在海里泡着,谁能上岸还难说得很呢!”周八爷叹了口气。“被救上岸以后,我也就断了到东南亚的心思,只想着不管怎么样,死也要死在星海的地界上。所以我又回来的,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去找我的那个相好的,正赶得及见她,和我那个来不及出生的儿子的最后一面。”
“怎么会这样?”张萍惊声问道:“难道说,她也出事了?”
周八爷点点头。“出事了!我的事从来不瞒着我的那个‘好兄弟’,他自然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也知道她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我跑了,他就去找我的相好的,逼着她说出我的下落。那女人也是死脑筋,说出来他也未必真的能找到我。可她就是打死都不说,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呢,硬生生给折磨得命都去了大半条,孩子和自己都没有保住。
也不知道巧还是不巧,我摸过去的时候,我的那个‘好兄弟’刚走。我一进屋就看到了淌了满地的血,都是从她下.身流出来的……孩子出来了,在我手里哼哼了两声,就彻底没了动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