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荀子收回《天论》里的不当之言,如此,荀子依然是吾等尊敬的祭酒!”
墙外来找荀子争论的人依然舆情汹涌,闹出的声音隔着几道墙都听得见,李斯询问是否要去向王宫求救,将那些人驱散,荀子没有答应。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祭酒的权力,不是这么用的。”他笑了笑,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依然如往常一样看书看到很晚,起床后空腹静思半个时辰,然后便再度拾起了学宫事务,仿佛外面的喧嚣不是噪音,而是韵乐。
得知长安君请求允许他入学宫借地演讲时,荀子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这一请求。
“让他来罢,终于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也不容易。”
一个多月前,荀子初见此子,虽然他曾与公孙龙共同提出了新颖的《集合论》,接着还赠送稷下先生们黑板、粉笔,一副想为学宫做贡献的模样,并暗示要拜荀子为师……
可那时,荀子一眼便看穿,比起求学之心,长安君更想要的,是作为学宫祭酒之徒的名望吧?
这和其他公子公孙资助学宫一样,都是用多余的钱帛,换取所缺的文雅,不管装点得多么堂皇,本质是不会变的,这种学生,哪怕地位再高,权势再大,荀子都不想收!
但自从长安君与邹衍产生矛盾,并坚决不撤回”降雨自然“的言论后,荀子对他的态度却开始起变化。
那情形,好似他当年初来乍到,面对万人敬仰的孟轲,喊出了那句“人性本恶”一般吧?
当年的他,何尝不是遭到了群起而攻之,可后来呢?
更别说,阴阳、儒、墨,九流十家里大多数都在驳斥的“谬说”,竟触动了荀子,让他写出了想说许久,却迟迟没有公开的《天论》!
降雨是自然发生的事情否不是什么“天意”,这不是很明显么?
没料到的是,他出面后,事情却越闹越大,学宫几乎被撕裂为两半。荀子身为祭酒身份敏感,除非对敌的是邹衍这种人物,否则是不会轻易去与小辈后生议论的。让弟子将《天论》散播出去,那就是他想说的全部,能明白的早就明白了,故作糊涂的,他也不想去将他们喊醒。
至于长安君,若他只是躲在质子府内不敢出来声张,众人的矛头就全部压到荀况这里来。荀倒不是担心自己,他挡得住,只可惜了那少年,一味蛰伏的确能渡过危机,可他这个人也就这样了。
如今长安君要入学宫议论,倒是让荀子心里一松。
这个忙,总算没白帮……
他的弟子李斯瞧着外面稷下士们要吃人似的愤慨模样,怯怯地提议道:“夫子,为了长安君的安全,届时要不要请宫里派卫士来维持秩序?”
“绝不可以。”荀子摇了摇头,“那样的话,和齐闵王时打压学宫,派兵卒入驻监视有何区别?学宫虽然是王室资助兴建,但内部却是九流十家自行管理,这个恶头,决不能开。”都市极品大亨
面对李斯的担忧,他笑道:“放心吧,虽然见解不同,但我相信,诸子能遵循学宫的百年规矩,不管认不认同,都会让长安君安然来,安然归!”
他抬起头,看着临淄方向,叹道:“我希望,二邹也能如此认为。”
……
临淄邹府内,邹奭正襟危坐,他对面正是齐鲁儒家的领袖滕更。
“家叔身体不便,滕子有何事,便由晚辈转述。”
“老朽此来,是想与邹子商议一事。”滕更白须下藏着阴冷的笑:“邹子可听闻,长安君欲入稷下述言一事?”
邹奭颔首:“确有此事,就在明天。”这也是事发数日后,长安君正式站出来表态。
滕更咬牙切齿道:“此子花言巧语,老朽也被其诡计所骗,吃了大亏!”
想到营丘山里那赵光与他争论胡服骑射一事,滕更就气得发抖,那是他一生的污迹,是要嫉恨到入土的。
他恨恨地说道:“为邹子计,如今决不能放他入学宫当面陈述,否则,不知有多少人会受蒙蔽!”
邹奭面色沉了下来:“稷下自创建之日起,任何士人都可以自由出入,长安君入学宫是他的事,我何从阻拦?”
“不然不然,非稷下先生者想要入学宫开坛设讲,必须得到祭酒与副祭酒都同意才行。先师孟子虽出入学宫多次,但一生都没接收稷下大夫之号,故而每次讲学,都要先请而后行,这些事,我岂能不记得?”
“滕子的意思是,让我以学宫副祭酒身份,阻挠长安君入学宫述言?”
“然也!只要让长安君无处驳辩,而荀况又不方便出面与人诘难,学宫内外的舆情,便可以由吾等控制!而王宫之内,也有老朽去分说,必让长安君腹背受敌,要么撤回言论,要么被逐出齐国!”
这些时日来,滕更经常把长安君的话添油加醋后,告知齐王宠幸的方技之臣。比如巫祝,齐人信奉八神主,也信风伯雨师,这些巫祝每年的花销油水,就得靠去各地祈雨得来,如今长安君却要挖他们的根,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