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抬眼,看见赵昔微依然面色平静的跪在一旁,这安然自若的样子,是做不得假的。
而赵承羽呢?对着丫鬟又是打又是骂的,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用多问都知道,这必是谎言被拆穿了气急败坏!
越是这么对比,老夫人就越觉出了赵昔微的好。
养在外头又怎么样?看看,模样儿出挑,姿仪又端庄,哪点儿比正经的大家闺秀差了?
越想就越是生气,老夫人却又不舍得骂自己的孙女,就拍着桌子朝二夫人数落了起来:“二房媳妇,这就是你教的女儿!”
“我成日里跟你说,那外面的生意都交给男人去做,女人要在家相夫教子的好!你就是不听,非要去外面抛头露脸做什么生意!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教成了什么样!还未出阁就搅得内宅鸡犬不宁,以后哪个男人敢娶回家?!”
二夫人气得肝胆俱裂,却无话可说。
一个是自己的婆婆,顶撞不得。
而另一个呢关系着自己的生意。
两边她都不能得罪。
只能连声认错:“老太太息怒,都是做媳妇的错,是儿媳没有管教好孩子,您要打要骂怎样都行,可千万别再气坏了身子!”
又朝赵承羽道:“羽姐儿,还不快给祖母磕头认错!”
事情转变得太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又一次变成失败者,赵承羽尚有几分茫然,被这么一喝,忙低头拜了一拜:“祖母息怒。”
二夫人也跟着磕了个头,道:“老夫人,羽姐儿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儿媳妇不敢祈求您的原谅,只想从今天开始,闭门一个月,安心抄经书,为老夫人祈福……”
赵昔微垂着眸,听了就冷冷一笑。
几句话就想把赵承羽的过错给轻轻揭过?
若今日就此放过,以后又想着法子来找茬,她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天天应付?
适时,周嬷嬷悄悄地端了茶盘上来,轻声细语地道:“老夫人,喝点茶润润嗓子。”
老夫人抿了一口,问道:“这茶味道怎么有点苦?”
周嬷嬷笑容平和地道:“这是昨儿微姑娘给老奴的,说是她亲手炮制的苦莲茶,清喉润肺是最好不过。”
“哦?”老夫人的怒意缓和了几分,有些惊讶地看向赵昔微,“微姐儿,原来这就是乔夫人说的花茶?”
一直沉默着的赵昔微,这才抬起头来,脸上还是那么的沉稳端庄。
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盈盈笑道:“是。”
那笑容既明媚,又璀璨,映照着她那如月光一般皎洁的脸庞,看得老夫人心里又是一阵怜惜。
“入口清苦,却回味甘甜,喝着这茶,我就想起来年轻时候。”
老夫人慢慢的品着杯中的茶,回忆起了往事:“那时你们祖父被贬长沙郡,是我顶着风雪陪他南下,长沙的冬天真的很冷,过了霜降就没有几天舒服日子。
那天空总是昏惨惨的,飘着飞针一样的雨,早上打开窗子就是雾茫茫的一片,一眼望去看不到边。”
她望了一眼窗外,语气有些感伤,脸上却浮现了温柔神彩:“就跟今天这样,可长沙的雨远比长安的磨人。”
“说是雨,落在身上却跟冰碴似的刺骨,一下就连着一个多月,洗的衣服也干不了,用手一摸总觉得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晚上掀开被子,就像是睡在冰窖里一样。
我当闺女的时候,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这种日子没过上半年就患上了老寒腿,一到阴雨天那膝盖以下就又疼又冰。
那时宝珠跟在我身边,是她抱着我的双脚放在怀里,一点点的揉着,好容易身子开始暖和了,有了一点睡意了,却已经鸡叫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谁能想到还会有今天这样的福气呢。
人啊,需要吃得了苦,后来才有得甜……”
老夫人停止了回忆,慈爱的笑道:“茶如人生,人生如茶。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已懂得这个道理并用于茶中。怪不得,乔夫人要特意来求茶。”
多好的孩子,她方才怎么就,怎么就冲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呢?
后悔自责的情绪涌上来,老夫人不等赵昔微回答,就主动关心起来:“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练出来这样好的手艺?”
赵昔微就轻声细语的回答道:“微儿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一茶一饭,都是自己动手的。”
老夫人露出几分赞赏,连连点头,又惊讶地问:“所以在乡下的时候,衣食住行全靠你自己?”
“是的,老夫人。”赵昔微笑容明净坦荡,完全没有一丝的难过或自卑,“娘亲一直教育我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就算是再艰苦难捱的境遇,也要自力更生,坚定自己的心志。”
老夫人怔怔的,细细品味着这一段话。
这孩子,没有明着为自己辩解过一句,却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向所有人表达了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