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零琼碎玉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均匀地撒在京都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巍峨的宫殿、低矮的民房、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都铺上一层厚厚的白毡。
太中大夫贾谊领着书童贾六,踩着积雪,沙沙沙来到白雪皑皑的原野。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用黑色的丝绸做成的棉帽,身上披着一袭黑色的棉袍,揣着双手,漫步田间地头,棉帽上、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时而遥望无际的田野,凝眸深思;时而蹲下身子,用手拨开雪,欣喜地抚摸着绿莹莹的麦苗;时而在狭长的田埂上来回踱步,用手指指点点,嘴里喃喃自语。
贾六当然不懂主子的心思,觉得大冷的风雪天在这没有人烟的地里晃来晃去,不如在屋子里围着炉火取暖。他掏出双手,凑到嘴边,吹出白色的哈气,暖和下冻僵的双手,然后抬起头,撅着小嘴,用不解的眼光看着贾谊,不满地说:“先生,这么冷的天,咱们不呆在家里,来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图啥呢?”
贾谊笑了笑,内疚地说:“大冷的天你受委屈了,你问我图啥?我不妨坦率地告诉你,此时我正在潜心构思一篇十分的文章,需要僻静、僻静、再僻静。”
贾六好奇地问:“什么文章?值得先生费这么大的劲。”
“论积贮疏。”
“哪方面的?”
“发展农业生产,提倡积贮粮食。”
贾六高兴地蹦起来,大声喊道:“太好了,一定又是一篇锦绣文章,先生,你就想吧,贾六陪着你。”
贾谊跺着脚,独自一个人向远处走去,在阒寂的旷野打开思想的闸门,任它宣泄奔腾,任它流向远方。寒风呜呜刮着,雪花漫天飞扬,贾谊站在雪地里,整整想了一个上午,直到肚子叽里咕噜乱叫,才返回自己的院落。
府中差役们赶紧迎上前,帮他解开系带,抖落雪花。他笑了笑,走进书屋。屋子里,一根粗粗的干柴在炉子里熊熊燃烧,把寒冷的空气逼走了,小屋子显得暖和而又安谧。他走近炉子,伸出双手,烤火取暖。
贾六给他端上茶杯,他接过来,揭开茶杯盖,一股清香的味道钻入他灵敏的鼻孔,他把浮在水面上的茶末轻轻地拂去,欣然品尝几口。顿时,他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不再感到寒冷。
午饭被端上餐桌,两个馒头两盘菜,其中一盘荤菜,一盘素菜,贾谊坐下来,慢慢地享用,他吃得不快,细嚼慢咽,有滋有味,最后吃得干干净净。
吃罢饭后,他回到卧室,躺上床,稍歇片刻,然后起来,径奔书屋。他展开竹简,提起毛笔,饱蘸墨汁,低下头,写着上午自己所想的东西。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花“沙,沙,沙”漫天飞扬。当他写完文章,站起来,伸一下懒腰,走到院子里,透一口气。
雪已经停了,府中差役们忙活起来,他们搬着梯子,拿着铁锨、苕帚,哼哧哼哧爬到房顶,把雪扔到房前屋后,然后沿着梯子下来,把院子里的雪集中堆到几个地方,装上轻便的木架子车,推出院门,运往远处一个干涸的大土坑里。
太阳从灰蒙蒙的云层钻出来,露出难得的笑脸,天色放晴,湛蓝无云,小鸟在院子里的大树上飞来飞去,不停地啁啾。
贾谊拿着自己所写的文章,像欣赏一块玉雕一样,时而蹙着眉头,低头深思;时而摇晃着脑袋,小声;时而又开怀大笑,如痴如醉。
翌日上朝,贾谊把自己所写的文章上奏给刘恒,刘恒接过奏章,高兴地说:“据朕所知,大臣们下雪天都在饮酒作乐,只有卿匠心独运,构思文章,这一定又是一篇锦绣文章,朕当仔细拜读。”说罢,他展开竹简,把目光集中到文章上。只见文章开头写道: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孅xiān至悉xī也,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看罢第一段,皇帝拧起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深有感触地说:“卿的文章开宗明义,提出了‘仓廪实而知礼节’的鲜明观点,先是旁征博引古人不耕不织、用之无度给百姓带来的危害,然后针砭当今食者众、靡者多、积蓄少的时弊,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一下子就抓住朕的心。”
大臣们敛声屏息,看着皇上,只见皇上低下头,神情专注,看奏章的第二段: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疑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