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怀乡后院的这片湖叫“镜澜湖”。
夏初,湖上已层层落落的满是荷花。
晌午,柳荫下,纤弱的背影静静凝于湖畔石台之上。
满目粉红油绿,一抹绰约身影,却令人无端生出深浓的哀怜。
刘羽轻轻地走到她身后,看着凝碧中倒映着的浅淡容颜,忽然低声道:“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如此折磨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能够感应到她心底最深切的痛。
水中的倒影却缓缓展颜一笑:“为什么要哭呢?世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泪水而改变,既然如此,何不选择笑对。”
杨柳风微微侧过脸,眸光平静更甚于那幽寂的湖水,笑靥柔和却黯淡了一池娇艳:“人生就如这水中倒影,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你若生气拿石头去砸它,它便撩起水花溅得你满头满脸。”
刘羽垂首道:“他……就没有跟你解释过什么?”
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不需要解释,难道你忘了,他是王爷,而我不过是个官妓,我没理由也没权利过问王爷的婚事,他更没有责任来知会我。”
“可是。”他咬牙道:“你好歹也跟了他那么多年,这些年的恩情,最起码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杨柳风恬然一笑:“恩客对于妓*女的交代无非就是钱,这些年,王爷可谓一掷千金,怎么能说对风儿没有交代呢?”
刘羽紧紧地盯着她的侧脸半晌,沉沉地道:“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怨恨,况且,你怎么能够保证他以后还会来眷顾你?”
杨柳风终于有些失笑地转过身来:“自然是不会再来。”安然地看着他诧异的眸子接下去道:“以前王爷没有家室,放荡形骸混迹于花街柳巷聊以慰藉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迎纳王妃入府,自然要收敛形迹从此一改前非才是正途,岂有冷落正室娇娘而复流连于秦楼楚馆之理。”
恼恨于她事不关己一般的漠然,刘羽冷冷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失去他的眷宠你会落得如何下场?”
她依旧从容地婉娩一笑:“能有什么下场?不过是做好一名官妓罢了,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你!”刘羽气结,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话头。
“姑娘。”蕊儿匆匆走来:“方瑾方公子派人送来一样东西,说是定要当面呈上。”
杨柳风颔首笑道:“方公子既如此说,倒也不可不见。”
蕊儿扬声唤道:“我家姑娘有请。”
刘羽抬眸,已见一个相貌爽利的书童抱着琴囊自葱茏的花木之外转了过来。
“小人彤墨,见过风儿姑娘。”书童欠身施礼。
杨柳风抬手虚扶一下道:“风儿微贱之身,小哥不必多礼。未知令公子是否一切安好。”
彤墨道:“家老爷开罪朝廷贵戚日前已被贬为秦州刺史,因饬令紧急遂于昨夜举家北上,事出仓促,故而家公子未及向姑娘辞行,特嘱小人迟一日上路,将‘素泠’奉与姑娘,还请风儿姑娘万勿推拒。”
“方公子一片盛情风儿心领,只是这‘素泠’却是愧不敢当。”
彤墨上前半步道:“我家公子临行前说:风尘未必污浊,庙堂未必清净,普天之下除了风儿姑娘,无人堪当此琴,若姑娘执意不肯笑纳,瑾定当斩断琴弦为‘素泠’一哭。”
杨柳风微一怔,随即笑道:“方公子谬赞了,既如此,风儿却之不恭。”言罢起身双手接过琴囊。
彤墨待她接过,方才躬身退下半步揖道:“彤墨即刻动身追赶方府的车马,不知风儿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小人回复我家公子。”
小心地将琴囊放在石台之上,杨柳风略一踌躇,俯身探手折下近旁的一朵含苞的粉荷,款款递至彤墨手中道:“烦将此物交与方公子,他自会明白。”
彤墨恭敬地接过,欠身而去。
蕊儿不解地正要相问,却听刘羽轻声吟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杨柳风已坐回石台将琴囊放于膝上,听见他的低吟抬眸会心一笑。
蕊儿终于忍不住拉起他的袖管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姑娘为什么送一朵荷花给人家呀?”
刘羽见杨柳风褪去琴衣全神专注于琴,示意蕊儿噤声离开,转过一道弯才微笑道:“荷花出自淤泥却不沾染丝毫污浊,那位方公子言道‘风尘未必污浊,庙堂未必清净’,她即以此花相赠,是寓意要他洁身自好勿追逐官场的浊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