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凤的宅邸非常偏僻。
相比于朝中贵胄和宫城中小官吏的住所而言,这栋宅邸与宫门的距离可谓天涯海角,一个位居晋阳东北处的高地,一个在晋阳西南处刚开辟的洼地里。
若非宫中真有要事传唤,白凤决计没有任何理由再有机会靠近宫门——也即是说,他就像被放逐了一样,“孤独”地在这里苟活。
所谓洼地,不仅湿气大,而且门前就是水渠,背面还有护城河,再往西走几里路就能出城。这里聚集着整个晋阳所有最恶心、最龌龊的垃圾和污水,它们从高地顺流而下,途经洼地,然后通过排水渠被排走。
——就像这个宅邸一样。
在傍晚,宅邸附近格外僻静,或许是因为位置偏僻,深藏在一片新建的城区里吧?其实不然。
愈靠近便感觉便愈强烈。
很奇怪,水渠上淤积的垃圾的臭味,渐渐淡了。
两兄妹穿着不大合身的衣裳,那是他们在这短短三天里匆忙定制的新衣,面前有一位衣着一样体面的“小管家”带路。
她身材很小,但是硬朗,手掌上长满了茧子,而且还拥有自己的佩剑。
“就在前面了,你们自己去吧。”她的语调比潭水还要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好像对宅邸内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记得,让门前的人看看你的请柬,然后自报家门。不然,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颇有意味的“哼”了一声,随后走回到城区主干道的路口,就是这对兄妹刚刚停留了一段时间的地方,他们适才在那里迷路了。
显然,把受邀前来的客人全都顺利接引到宅邸内就是“小管家”的主要任务。不过敏锐的哥哥很快察觉出一丝不同:作为管家,她根本不喜欢身为客人的自己,更别谈尊敬了,她就像厌恶垃圾一样对这座宅邸或者即将来到宅邸内的客人感到不悦。
还有一件事情也可以感觉到,她是心甘情愿做接引客人这种事情的,其中自然也包括可以趁机离开宅邸这件事。
“哥,为什么要自报家门啊?”妹妹双手一直提溜着裙子,她貌似真的很喜欢这件牡丹粉为底色,兼有孔雀蓝裙裾的裙子,肩部、袖子、衣衽都有绣花,唯一不足之处便是稍稍有些长,因而走起路来不太习惯。
“谁知道呢,先进去看看吧。”头戴黑纱帽,身着深蓝色修身圆领长袍,腰缠金漆带的男人冷静说罢,二人一齐上前送去请柬。
“尉迟真、尉迟莹兄妹二人敬上。”男人偷偷往宅邸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依然安静得叫人担心。
看门小厮点点头,拱手敬道:“二位请往我右手边的路进去。”
“右手边?”尉迟真领着妹妹尉迟莹进了门,一股让人心安凝神的香气铺面而来。
是前厅里有人在焚香,不,是各处都有人焚香。
“都是同一种香气,像是某种花。”
“是蓍草!”
尉迟莹有些骄傲地炫耀起自己的知识,因为这是哥哥尉迟真所不知道的领域。
“古人常常以蓍草作为占卜的材料,现在我们一般会把蓍草当成香料使用。”
以前厅为分界线,整座宅邸仿佛被分割成两半。
“右边,我们走吧。”
尉迟真没有理会妹妹,尉迟莹稍显失望地“哦”了一声,便即跟上。
他们沿着唯一的一条路,接连穿过几扇门来到庭院,声音逐渐嘈杂起来。
稍不注意,两兄妹在一个小池塘旁边撞破了一对正要幽会的情人,他们像惊弓之鸟一般速速离去了。
“还真是盛宴啊。”尉迟真打趣道。
两人走进大厅,各色酒食摆满桌子,应接不暇,时候到了就会有小厮将新的点心呈来,旧的食物就算没吃完也要端下去了。
是时宴会的目光也没放在吃喝上,人们聚集会神地围在大厅中央——原来是白凤又在与人比武击剑。
见他手腕有力的伸展、旋转,手中宝剑时而像腾龙一样肆意游走,时而像地蛇一般隐秘诡诈。
招式变化无常。
“哈哈哈,你又输了。”白凤很高兴,他瞥了刚来的尉迟兄妹一眼,再与自己的对手讲道:“看看,你的老友来了。”
那厮转身望去,与尉迟真正好对上眼。
“尉迟兄!”他走去拱手敬道:“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尉迟莹从哥哥背后探出身来,眼前这位身材瘦削高大,男生女相,颇有几分儒生气质的男人曾经对她有过爱慕,虽然她自己不清楚现在是否仍旧如此,不过她倒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莹妹也来了,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
这时白凤走了过来,附和道:“仝允从大理寺捕头调职后便被任命为虎贲中郎将,好歹也算曾经是我的部下啊,被邀请到这里来不是很平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