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清凉寺的正殿周遭皆是青葱珑郁,遗世独立。植被茂密丛生,将两旁侧殿遮掩在林后;门前还贮有一清水池,池中二三条鱼,倏来倏往,闲暇时刻驻此沉思,莫不是件趣事?每每见到类似的幽静处所,总会让人忍不住想到:在此修行的人们,对于外界天翻地覆的改变,可曾略知过一二?
池上有曲径通幽,唯独通往正殿的道路是宽直的。原本无言的建筑,在那别致的架构下,仿若寄托着佛寺的嘱咐,并且向每一位前来敬奉的客人诉说:“通往佛道与禅理之道路,永远会向人们敞开……”
暮钟悠悠,自正殿后的小山坡上传来。听闻钟声响罄,清池上的人烟忽地多了起来。他们皆从正殿或后山而来,皆往两个侧殿的方向而去。夜色正阑珊,荧光微微闪闪。这光不是空中之星光,也不是和尚们手里的烛光,而是被挂在那幽邃处的点点灯光。侧殿之方向,屋舍俨然,鳞次栉比,齐整的纱罩灯笼每隔数间规律地挂在房檐上。
和尚们手里并未带照明,仅凭着那纱灯的柔和光线行路。可能是这路走过太多次,心眼看见得会比明眼清楚。只见那柔光下陆陆续续进去了许多和尚:他们有的进门后便熄灯就寝,有的挑灯夜读,还有的人齐聚二三好友,就此盘坐清谈起来。侧殿,便是僧人们日常生活作息之地,而我们的主人公,自然也就借宿在里头。此时的烛光与人声仍是不断的,有和尚念着驱邪逐恶的经文,声音不大,但语调刚正有力,谅何方“邪魔歪道”也不敢选在这时妄为。所以,这夜的故事,还得从后半夜开始讲起。
那个白日里醉心于美景和美人的少年,不知为何彻夜未眠。也许是到了这佛家之地,心境也随着变得通达起来。他一直为之困惑的事情,总算有了些许头绪。少年燃起床边的绛纱灯,明晃晃的灯光顿时充满整个厢房。这房间并不大,床上只有草席一张,床头有一个小小的书架子,房内唯一的家居便是那张紧挨着床边的桌子。桌上除了摆着绛纱灯外,便是白凤那把意外得来的宝剑。
少年看着暗紫的剑鞘,“白蛇仙人”四个篆字让那纱灯发出的亮光映得通红。他忽地忆起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也明了自己久未能眠的缘由:“既然想要改变这世道,那就必要承受这改变所带来的一切,这样的觉悟,你有吗?”师父那长有斑白发须的修长身姿豁然出现在白凤的脑海里。
“千里迢迢而至,破坏了别人安宁的生活。就算是唤醒了他人的良知,就算我是正确的,可……”白凤心里突然忆起阳城匪患之事:由于他不听鲜卑武士拓跋忡的劝告,亲手葬送了数百名百姓的生命。这件事所带来的阴霾,从未离开过少年的内心。因此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根本就不具备师父口中所言之——“觉悟”。
“若是杨季归乡时遭受匪患兵祸客死异乡,那该如何办?”诸如此类的思绪刹那间涌上白凤的心头。温柔贤惠的杨夫人、刚出世没多久的可爱女婴,都有可能因为他的到来而湮灭。在那不知名的山坳里,因为毫无意义的事情死去,就像他曾亲眼目睹、亲耳听闻过的种种惨剧一般。可是事到如今,再怎样后悔也无济于事。这少年的双手,业已沾上了鲜血。无论理由再怎样正当,如今的白凤同当年蹂躏他家乡的鲜卑人并无本质的区别:二者同样为了自己的欲望,借助他人的性命作为踏板,肆意在别人的命运中留下印记。
“我所能做的,便是实现胸中的抱负,还天下一个太平,以慰藉那些因我而失去性命的人!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御夷镇,正是我大展身手的地方,我决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懈怠!”白凤内心说罢,便禁不住拔出手中宝剑挥舞起来。
龙鸣剑嗡嗡作响,少年舞剑的英姿被灯火映照在木板墙上。动作幅度虽不大,但一招一式都极为精确、迅猛。他凌散的发丝随身而动,凌厉的眉眼间透出了些泪光。这泪或是迷茫之泪,或是悲悯之泪,只不过在下一刻,统统化作为白凤驱剑时所用的力量。
倾心于剑舞,只为切断千万缕烦恼丝的白凤,不经意间已经离开桌子的附近,及到更为宽阔的门旁。而这时的门外,正伫立着一位寻着冷冽剑鸣声而至的姑娘。白凤自是未曾察觉,门外的姑娘已经站立少时,正欲推门进入,岂料少年恰好举剑奋力往门外的方向送出了一刺!
慕容嫣见剑势迫近,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又因伤痛踉跄了一下,直直摔坐在地上。手上的照明绛灯亦是应声落地。屋内的白凤见状,慌忙收剑入鞘,将对方帮扶进小屋内休息。
原本充斥着忧愁思绪的小屋里,迎来了最能碰触到这少年内心的温柔乡。白凤小心翼翼地解开慕容嫣的鞋带,欲替其检查脚上伤势。坐在床板上的慕容嫣虽羞着脸推却了多次,却还是拗不过少年那生硬的关怀字词。
“伤口的血痂居然已经褪下了,恢复的速度真非常人所能及!”白凤轻揉着对方的小脚,悄声回道。
“那是当然啦!这样的皮外伤,嫣儿自小便恢复得极快,根本不足为提!”慕容嫣颔首望着单膝跪伏地的少年,自豪地回道。
披散头发的白凤,眯眼笑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