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大雨已经悄然停歇,天空掀起了雨后的晚霞。
一条蜿蜒的溪流抚摸着光滑的鹅卵石,叮咚叮咚地流淌过幽山空谷,远远可见一片光怪陆离的凄凉晚景,那是游离在山谷幽壑中缥缈深沉的暮霭颜色。
山林中的夜晚来的很快,洗刷一新的红霞褪去,一弯雨后的明月便如水银一痕,在狡黠的夜色中散发着深沉的光影。
诡谲的月色下,袍子慢动作似地翻飞卷动,孤独的年轻人用足尖在灰白色的山石间轻点而过,如同漂浮在一片意境深远的画卷之中,不扰乱一丝颜色,灰便是灰,白就是白。
转眼间,已经过了十五年,但是仇恨的楔子从未在他身体里卸下,冷漠的人心,尔虞我诈的世道一直警醒他要不留痕迹地活着。
彻骨寒风凛冽,思忆藏悲切。恍恍人生似梦,香消玉殒谁怜?
狼烟起,风声咽,飞雪葬亲颜。十五年风雨执剑,回首望,犹记孤坟飞白雪。
一把剑插在脚下,年轻人紧紧地握着它,跪在坟前。光阴跌宕的脚步会让人忘掉很多事,但有些仇,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低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雨水浸透的泥泞土地,雨停了,可是他心里那场雨一直在下。
――雨水淅淅沥沥的浇淋而下,撞碎在冰冷坚硬的铁器上,绽起一朵朵缓慢的水花。
两副小小的身躯紧紧地挤在一起,女孩虚弱地笑了笑,“别害怕,小柒。”血顺着她握剑的指缝间流淌下来,一点一滴地砸在男孩的额头上,泛起一阵深入骨髓的凉。
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他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在咽喉里变得含混不清。
“……杀……杀了他们,姐姐?”
“小柒,你要记住,我们的剑应该用来济世救人,不该用来杀人。”弱弱的声音几乎用尽了女孩最后一点力气。
一道炫目的闪光,男孩只看见浑圆的血珠在视线里飞扬,女孩的手掌便连同那把剑便在眼前缓慢飞起。
一下,两下,三下……一柄寒剑紧随其后,如一条冰冷的蛇般肆无忌惮地挑开女孩每一寸完好的肌肤,带着细长的血线一划而过,角度和力道都控制的恰到好处,能保证女孩受到最大痛楚的同时却又不至于立刻死去。
朦胧的雨雾背后,那幼小却不失残暴的身影高如山岳,令人望而生畏。他能感觉到女孩也在颤抖,但是女孩没有退后,甚至连轻微的哀嚎都没有。
“真想开个小酒馆,我当老板,你跑堂,再也没有打打杀杀,多好啊!”混浊的视线中,白苓仿佛看见了那座安静的小酒馆,静静地坐落在蓝草涧的草原上。她任由那柄直刺而来的剑刺进心脏,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男孩连同一个木匣送进甬道,然后用头撞碎石闸的机括。
“小柒,好好活下去。”
殷红的血浆从浓密的发丝间溢出,混着冰凉的雨水,一直染红了她大半边脸颊。
“姐姐……”无法抑制的尖叫如山崩海啸,男孩撕心裂肺地悲嚎着,然而石闸缓缓落下,那副小小的身躯永远被隔在了石墙的另一端。
白苓颓坐下来,身体因缓慢失血而本能地抽搐着,这将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不过她没有遗憾了,“对不起,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生机一点点流逝,她缓缓合上眼睛,轻轻地笑了,“好好活下去,知道吗?姐姐累了,要睡一会……”
最后一线光亮在眼前缓缓消逝,大手牵小手,他们坐在家里的门槛上,你吃一颗糖葫芦,我呲溜一行鼻涕,你嫌弃地推开我,我也嫌弃地不搭理你;他们蜷缩在囚笼里,我摸摸你的头,你安静地依在你怀里,不知何时已不再嬉笑打闹,而是相依为命。
“呵呵,我做到了,父亲。”
她想起了那个钢铁一般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对她说的话――哪怕死也要保护好弟弟,她做到了,这对饱受人间冷暖的女孩来说,或许算得上是一种解脱了。
“四姨,希望如你所说,一觉醒来天下已经太平。”
光阴辗转,短暂回首,女孩曾帮助过很多人,有失意的酒鬼,光脚逃婚的女孩,甚至街边的阿猫阿狗,但是善良的人最终却帮不了自己。
大雨骤停,天空竟飞起了白雪,仿佛也在为逝者默哀。而孱弱的声音就像这一片透明的锋利雪花,被风卷上虚无缥缈的暗陬,不断萦绕在记忆之上,切割着残缺不全的灵魂。
姐姐,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等回来,我们开个小酒馆,你当老板,我跑堂,再也不受人欺负了,好吗?
女孩的笑脸永远凝固在了那一刻。
大滴大滴的热泪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紧绷的手臂上,连同那颗脆弱的心脏一起摔得四分五裂。
“柳、烟、柔!”
男孩紧抿着下唇,牙齿毫不留情地狠咬下去,鲜血涌出,顺着嘴角缓缓流淌下来,滴在古朴的木匣上,绽开一朵朵仇恨凝聚而成的血色花苞。
有些人走了便再也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