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叹了口气,并没有藏掖真相,打开天窗说亮话,“当时在袁氏老宅,我给了他一次机会,之前芝麻绿豆大小的琐事,他把消息全部传递出去,我懒得计较。可他如果走出宅子后,选择在那件事情上泄密给那位娘娘,那他就死了,弟子欺师灭祖,那么先生打死学生,天经地义嘛。”
崔明皇默然无语。
崔瀺拍了拍这位家族晚辈的肩膀,“我对你寄予很大期望啊,不然不会跟你讲这些的。”
崔明皇苦笑道:“诚惶诚恐。”
“行了,你就别送了。”
崔瀺加快步伐走下山,走出十数步后,转头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你肯定在想我能这么给吴鸢挖坑,一定不会放过你,事实上……你没有猜错,确实是这样的,不过陷阱在哪里,需要在哪天做出生死抉择,得你自己去琢磨。”
崔明皇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委屈无辜,反而斗志昂扬,“该读的书,差不多已经读完了,以后人生的乐趣,就在于此了。”
崔瀺转过身,望向山脚那辆马车,双手拢在袖子里,啧啧道:“果然三种弟子都得有啊,你崔明皇,吴鸢,瓷人,齐全了。以后就看我们师徒四人各自的造化了。”
走着走着,崔瀺打了个激灵,呢喃道:“如果哪天知道了真相,以泥瓶巷那个小子的脾气,一定会打死我的啊,说不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少年满脸焦虑和悲伤,“关键是师父打死徒弟,还他娘的天经地义啊。不行不行,我崔瀺不能混得这么凄惨,得想个法子……”
少年突然眯眼笑起来,顺带着走路也大摇大摆起来,哈哈大笑道:“可以把脏水全部泼给大骊国师嘛,我是崔东山,不是崔瀺!”
他当下寄居的这副身躯皮囊,可以视为一件极其珍稀的重宝,天生无垢,但是先天痴呆,不到六岁,就魂魄游离散尽,崔瀺经过多年秘法炼制,使其成为一件易于魂魄借住的客栈旅社,当初因为骊珠洞天太过重要,涉及到他的大道契机,他必须亲临此地,所以就搬出了这具身体,分出魂魄进入其中,如此一来,等于世间出现了两个崔瀺,一老一少,老崔瀺待在大骊京城当他的国师大人,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少年崔瀺则莅临小镇,躲在袁氏老宅,以防意外发生,当然,内心深处,崔瀺未必没有亲眼目送齐静春走完最后一程的意思。
他想堂堂正正打败齐静春一次。
只可惜崔瀺如何都想不到,先是输给齐静春,输得一败涂地不说,之后更惨,被分明已经死在学宫功德林的老头子找上门,随随便便就切断了他与本体崔瀺的联系不说,还罚他每天读那几本破烂书,可笑的是,没有一本属于老头子编撰的圣贤经典。最后更是做出一个荒谬至极的决定,要他崔瀺给那个姓陈的少年当学生!
我崔瀺能跟他陈平安学什么?学烧瓷还是学烧炭啊?
至于那个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晓得!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天晓得。
老头子,虽然一辈子最高的俗世功名不过秀才而已。
但是当初在儒教文庙,曾经排在第四高位啊,那会儿老秀才真可谓如日中天,要不然老头子人都没死,神像能硬生生给人搬进去竖起来?老秀才自己拦都拦不住。
不过崔瀺总觉得当时老头子其实偷着乐呵,根本就没真想着去拦。
总之这桩公案,注定会消失于正统青史和稗官野史,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仅剩的蛛丝马迹也会一点一点消失。
————
通往大骊南边关隘野夫关的必经之路上。
一辆马车停在驿站外的路边,眉心朱砂的白衣少年站在车顶上,面朝北方,翘首以盼。
王毅甫坐在驾车位置上,像往常一样闷不吭声。
高大少年于禄在清点行囊里的物件,身材婀娜却容颜粗鄙的少女最闲散惬意,坐在王毅甫身边,和少年背对背,她正晃荡着双腿,一颗颗嗑着瓜子。
少年崔瀺一跺脚,“总算来了!”
王毅甫没有转身,轻声道:“殿下,以后保重。”
已经改名为于禄的高大少年,点头笑道:“王将军也是如此。”
王毅甫嗯了一声,正要开口。
嗑完一大把瓜子的少女拍拍手,云淡风轻飘出一句话来,“王大将军没必要跟我这种刑徒贱民客套寒暄了。”
王毅甫苦笑道:“是我们对不住你的师门。”
少女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仰头望向蔚蓝天空,笑道:“那你就跟那些魂飞魄散的死人们说去。我既没有参加那场大战,事后也没有自尽,相反活得还不错,很快就是新山崖书院的学生了。所以王大将军你跟我说这个,挺没意思的。”
于禄突然说道:“王毅甫,不用理她,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心里有气,又不知道跟谁发泄。这个时候谁好说话她就刺谁。”
少女笑道:“呦,还当自己是贵不可言的卢氏太子啊,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