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对此根本无动于衷。
他只是随手一挥,将金袍老蛟那些残余拍入陈平安的小舟之中,“这点破烂收好了。这趟倒悬山之行,以及之后的剑气长城,自求多福吧。”
陈平安弯腰作揖。
剑修点了点头,坦然受之,然后也不再多说一句,御风向西南方向远去,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话,余音袅袅,不知剑修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陈平安。
“长生不朽,逍遥山海,餐霞饮露,不食五谷,已是异类也。”
陈平安默默坐回小舟,将剑修左右丢到他脚边的三件东西,收入飞剑十五当中,分别是一件金色长袍,两根纠缠在一起的金色龙须,和一块拳头大小的珠子,光泽暗淡,微黄色,有点类似人老珠黄的那个说法。
陈平安环顾四周,逐渐风平浪静,抬头望去,风和日丽。
陈平安休息片刻,拿起那根刻画有真正斩锁符的竹篙,起身撑船去追桂花岛,一时间有些尴尬,渡船可千万别一鼓作气驶向倒悬山,把自己撂在这茫茫大海之上。陈平安瞪大眼睛,使劲望向远方。
若是以前,陈平安会觉得桂花岛怎么可能如此行事?
可是现在,陈平安完全没有察觉,自己会有这种念头。
心猿意马,不知不觉也。
那位潇洒御风远游、不为天地拘束的剑修,突然停下身形,在一个陈平安注定无法看到他的地方,回头望去。
男子眼中所见,是大骊少年。
但是心中所想,却是一位故人。
那人曾说,我也不愿找你当陈平安的护道人,也知道师兄你多半不会答应。可是我齐静春这辈子,就没几个朋友,整个天下,我只能找你了。
就只能找你了!
男子一想到这句混账话,就一肚子憋屈,盘腿坐下,悬停海面之上,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
一身凌厉剑气愈发流泻,脚下海水剧烈翻涌沸腾,但是那些雾气一样无法靠近这位剑修。
世间练气士,都羡慕那种天生资质惊艳的剑道天才,冠以先天剑胚的头衔,可是这个男人却是很晚学剑,而且从来不是什么剑胚,所以等到此人在中土神洲横空出世,不是力压,而是碾压无数前辈剑修,对于那些所谓的剑胚,此人出手尤其不留情,大肆嘲讽,传遍天下,不知有多少天赋异禀的剑道天才,从此剑心崩碎,大道断绝。
以至于所有年纪轻轻的中土天才剑修,在被人赞誉为先天剑胚后,都难免犯嘀咕,总觉得这句话是在骂人。
这名剑修,就叫左右。
天下剑术无人能出其左右的“左右”。
男子哪怕怔怔出神,眼神依旧一如既往的熠熠生辉。
他先前凝望着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太像自己年少时熟悉的那个臭屁师弟了,仗着自己读书聪明,被先生宠溺,说起一套套的圣贤道理来,环环相扣,无懈可击,还偏要在左右承认辩论输了后,还要补上一句,“我觉得师兄你不是真心服输,这样是不对的”,真是烦死人。
他这辈子最烦先生吹牛自己打架如何厉害,再就是看书极快的小齐,他的翻书声,以及他讲道理的话语声。
他只喜欢先生两次参加三教辩论的盛况,那种夫子遗世独立、秀才如日中天的气势。
喜欢齐静春每次与自己一起远游名山大川,他喝酒之后就会登高作赋,会让人觉得,山岳再高,千丈万丈,也高不过此人的学问!
可哪怕到了今天,老秀才已经没了任何退路,散入天地,小齐已经不在人世,阿良也离开了浩然天下,男人还是始终认为,先生也好,小齐也罢,甚至是那个貌似自由自在的阿良,都活得太累。
不如自己。
因为他左右从来懒得跟人讲道理。
打不过人家,讲道理不管用,打得过人家,讲道理好像没必要。
有剑即可。
男子叹息一声,站起身,继续去往西南海域的那座风神岛。
有些话,他觉得矫情了,便一样“懒得”说出口。
小师弟,你一定要替小齐多看几眼这座天下。
以后有机会就去别处天下看看,一座座都看遍,小齐这辈子还没走出过浩然天下,而他是先生众多弟子当中,最憧憬远方的那个人,到头来,偏偏是待在书斋和学塾最多的一个。
小齐这辈子哭了几次,我一清二楚。因为都是少年岁数被我揍哭的,没办法,我讲道理讲不过他,打架他打不过我。
小子,你能想象你的齐先生,苦兮兮哭鼻子的模样吗?
男人哈哈大笑,推剑出鞘,脚下附近数十座海上岛屿,无论大小,全部被一切为二。
人间挺无趣。
唯有打架才能让左右稍微提起一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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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匆忙赶路的一叶扁舟和缓缓前行的桂花岛之间,有位其实已经身受重伤的老人,在海上等待陈平安。
陈平安咧嘴一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