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姚眼神深深,如陈平安家乡的那口铁锁井,幽幽凉凉,“就像之前在酒铺喝忘忧酒,我跟你随口说起那件小事,我跟朋友喝送行酒,会有人拿我爹娘的事情,喜欢阴阳怪气说话,你问我生不生气,生气当然有,但是没外人想的那么多,为什么呢?你知道吗?”
陈平安跟她对视,趴在那儿,只能微微摇头。
宁姚给出答案:“因为那个说怪话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死在战场上,而且他一定会是慷慨赴死,就像他的祖祖辈辈那样。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不用太生气,几句话而已,轻飘飘的,还没身边的剑气重。说不定哪天我就会跟这些人并肩作战,或者是谁救了谁,又或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谁死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坐起身,又摇头道:“宁姑娘,你这么想……”
宁姚白眼道:“我不想听道理,不许烦我。”
别人的道理,她可以不用听,家里长辈老祖宗的,城头上老大剑仙的,当初为自己送行离开倒悬山的阿良的,身边同龄朋友的,可如果是陈平安来说,她就只能被他烦,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别说。
陈平安哦了一声,继续趴着,果真不讲那些自己好不容易从书上读来的道理。
宁姚突然坐起身,“你真要去剑气长城那边?”
陈平安跟着坐直,点头道:“教我拳法的老前辈说,只要登上城头,就能有助于武夫的神魂淬炼,只要别死在那边,就是很大的收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上次跟那对夫妇喝过了忘忧酒后,我总觉得当下的四境,到第六境,有种水到渠成的错觉,好像只要我想升境,就可以轻松做到,不过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就这么一路破境,一步走得不扎实,以后就悬了。但是我有一种直觉,喝了过黄粱福地的美酒,以后七境之前,四到五和五到六,两次破境会简单很多。”
宁姚拿过那只养剑葫,随意晃荡起来,睫毛微颤,“那你得好好感谢他们啊,给了你这么一桩机缘。”
陈平安点头道:“那当然,所以这次去剑气长城,看看能否再次碰到他们。”
宁姚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
陈平安有些忐忑,“可是先前给人抓去剑气长城,太难受了,我怕站都站不稳,还怎么登上城头?”
宁姚解释道:“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可怕,城头那边本来就是剑气最盛的地方,你如果是从倒悬山入关,一步步往城头那边走,循序渐进,慢慢适应,就会好受许多。剑气长城有点类似青冥天下对应的天外天,是一个无法之地,十三境的飞升境剑修,都不会被强迫飞升,谁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就连天道都不管这里,所以很多外乡剑修都喜欢来此历练,参加战事,上次你在骊珠洞天上空,见到的那拨天上剑修,就是俱芦洲的练气士,这次有他们助阵,表面上妖族三次攻势都无功而返,在城头下撂下了数万具尸体,全部变成了我们购买倒悬山渡船物资的本钱,但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相信抓你去剑气长城的陈爷爷,和其余两位坐镇此地的圣人,更能够看得出来。”
宁姚笑了笑,“境界越高的修士,尤其是上五境,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进入别人家的地盘,就同样越会水土不服,这就是圣人坐镇一方天地、占尽天时地利的关键所在,打个比方,青冥天下的道家掌教陆沉,之前进入浩然天下,境界最高,应该就只能是十三境,这是礼圣最早订立的规矩,而儒家圣人进入青冥天下,也不例外。圣人之间,既有大道之争,可不代表他们不会相互尊重。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妖族之中,也有值得我们剑修敬佩的存在,哪怕它们是战场上必须分出生死的敌人。同样,妖族里也有很多大妖,会钦佩我们的一些厉害剑修。”
“在我们剑气长城,只要不是剑修,像你这的武人,还有诸子百家的练气士,就都会很难熬,有可能是一笔天大的福缘,更有可能会被这边的剑道意气,彻底磨坏了大道根本。有两个例子,一个是历史上有位俱芦洲的洞府境剑修,在这里一步步成为仙人境修士,一个是扶摇洲的仙人境修士,非但没有在此找到破境契机,反而一口气坠回元婴境。”
陈平安突然说道:“阿良教了我十八停的运气法门。”
宁姚愣了一下,“这家伙对你不错啊,在咱们这边,只有立下大功的剑修,才有资格传授给某个人这门运气方式,几乎都是传给最得意弟子,或是家族继承人。不过别高兴得太早,十八停更多是一种仪式感,好像是在说,剑气长城世代传承,始终有后辈继承最早一辈上古剑仙的剑意,其实十八停本身,不算多高明的运气剑诀。”
“北边城池里头的那些个大家族,每家都有真正的上乘剑诀,陈家剑诀可以重骨,董家剑诀能够洗髓,齐家擅长炼神,宁家磨砺本命剑的剑锋,姚家侧重剑气的虚实,纳兰家剑诀的气意互补,都是你们浩然天下的剑修无法想象的好,可不管如何,你既然学会了十八停,你到了剑气长城,会更快适应,是好事情。”
陈平安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