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金顶观观主,下山遇见君子钟魁,恐怕都要以平辈之礼相待,所以尹妙峰和邵渊然都不敢有丝毫不敬。
邵渊然感受到师父葆真道人,甚至对钟魁有些刻意的恭敬和讨好。
这位金顶观的修道天才,心中有些不适,但是没有流露出来。
尹妙峰不得不摆出这么低的姿态。
碧游府升宫一事,到了紧要关头,钟魁作为大伏书院山主的得意弟子,说不定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到时候既完成了蜃景城的秘密任务,又能帮助大泉拉拢一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儒家圣人,那么自己最器重的弟子邵渊然,未来就有了金顶观之外的靠山。
钟魁自然早就见过这对入世道人,而且不止一次,印象不坏,也不算太好,不然早就与他们打招呼了。
尹妙峰说了此次夜访碧游府的目的后,钟魁发现埋河水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只是今夜他来这埋河,本就是为了此事,加上河妖贿赂蜃景城一事,并不简单,本就犯了他的忌讳,所以干脆就对尹妙峰说道:“碧游府供奉书籍一事,就由我来劝说水神娘娘,你们尽管放心禀报蜃景城那边,当然措辞可以灵活一些,事成了,你们有功劳,事不成,你们不用吃挂落,至于为何我帮你们这一次,其中自有缘由,不过你们不用瞎琢磨。”
尹妙峰感激致谢,与弟子邵渊然告辞离去。
老管家领路,带着自家水神娘娘,和那位好像来头更大的年轻客人,一起去往府邸待客大堂。
陈平安走在钟魁身边,打量着碧游府的风景,影壁上绘有一幅水神庙和埋河水流的生动画面,香火袅袅,烟雾升腾,河水翻涌,还会发出河水声响。
只有水神娘娘看得见陈平安的阴神,道门师徒无法看破。这是因为陈平安身处祠庙和碧游府,都属于埋河地界。至于河妖和水鬼,前者只要在江河湖泊之中,道行深厚,尤其是这条它选择走江的埋河,它其实已经获得接近水神娘娘的神通,所以也能看到,至于那些道行浅薄的水鬼,其实更多是酒鬼“闻到了香味”一般,天生吸引。
到了一座烛粗如臂的明亮大厅,桌上还放着那碗爆炒鳝鱼面。
陈平安看着那只“大碗”,愕然不能语。
钟魁脸色如常,一屁股坐在桌旁,跟水神娘娘笑道:“也跟我来一份,不用这么大的碗,小碟子就行了。”
她点点头,然后望向陈平安,“这位公子要不要吃宵夜?”
阴神不似修士身外身的阳神,吃不得人间美食,只以天地灵气作为进补之物。
陈平安笑着摇头说不用了。
一水神一君子,同一张桌子,各自吃着盆和碗里的鳝鱼面。
陈平安心湖中有钟魁的声音响起,“这位水神娘娘,擅长炼化兵器,不知是什么机缘,获得了上古传承,以石碑上那篇祈雨诗歌,作为炼器法诀,据说这口诀的品秩很高,属于那位上五境仙人的证道根本,故而某些人很在意,只是碍于名声,只能徐徐图之。”
如钟魁所说,埋河女神总计炼化了九件兵器,其中两件跻身法宝之列,在与河妖厮杀的过程中,打坏了三件,那些都是她能够在两百多年内,稳稳压下河妖的制胜法宝,就是她的兵器数量实在多了点。
世间女子出门郊游,是换脂粉、换衣裙,这位埋河水神娘娘,巡视辖境,是看心情选择兵器傍身。
吃过了宵夜,水神娘娘跟钟魁打开天窗说亮话,“劳烦君子给我一个准话,我要是执意讨要文圣老爷的那本书籍,大伏书院是不是找个由头,要我碧游府灰飞烟灭?不然就是故意刁难大泉刘氏,迟早有一天会被北晋、南齐夹击灭国?”
陈平安对她刮目相看。
钟魁摇头笑道:“大伏书院还不至于这么蛮横,至多就是碧游府自毁前程,以后无论你和大泉王朝做出多大功劳,再无希望晋升为宫了。这点你要心里有数,今天不管是因为你心底觉得碧游宫得之不正,还是真的仰慕那位文圣老爷的道德文章,总之你就是拒绝了大伏书院的好意,从此被书院记账,今日事给记录在了书院档案,将来你立下造福苍生、有功社稷的壮举,仍是只能挂着碧游府的匾额,到时候觉得书院处事不公,不妨想一想今天的选择。”
她点头道:“我记下了,到时候肯定不怨你们大伏书院,一报还一报,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冒犯了大伏书院的威严才对。”
钟魁冷笑道:“你还知道啊?”
小小水神碧游府,胆敢拒绝大伏书院的敕封,落在桐叶洲其余三座书院眼中,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话?
钟魁这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定论”,是担了很大压力和风险的。
读书人最讲面子。兴许吃了大闷亏,都不碍事,可要是给当众打了脸,多半就要笔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