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人只缘身在此山中,皆浑然不自知罢了。
水神娘娘挥挥手,婢女默默退去。
水神娘娘这才问道:“陈平安,我是爽快人,你更是,不然钟魁不会与你如此人情往来,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陈平安点点头,“水神娘娘只管直说。”
水神娘娘神色凝重,似乎在酝酿措辞,有大事相商。
陈平安不知何故,照理说府升宫一事,钟魁已经帮忙敲定,碧游府不该有什么难事才对。可既然她如此严肃,陈平安就静等下文。
她缓缓问道:“陈平安,你见过了文圣老爷,那么文圣老爷是不是令人高山仰止,出口成章,一字一句,都会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听了那些深入浅出的大道至理,就会觉得心生我辈晚生只管砰砰磕头的想法?”
桌对面的水神娘娘,神采飞扬。
陈平安亏得没喝酒,不然真要一口酒水当场喷出来。
裴钱不知道水神娘娘所说的文圣老爷是谁,但是听口气好像陈平安认识那个挺厉害的老头儿,她便觉得与有荣焉,双臂环胸,很是骄傲。
陈平安喝了口养剑葫里的碧游府百年“水花酒”,犹豫了一下,不忍心破坏水神娘娘心目中文圣老秀才的伟岸形象,挑选着说道:“老先生自然学问极大,脾气极好,待人和善,从不拿捏架子,出门在外,很……平易近人。”
能不平易近人吗,个子小小的,游历天下,就是那副穷酸老书生的模样,平易近人换成貌不惊人更合适,比钟魁在客栈还不如。喜欢拐人喝酒,喝酒喜欢装醉赖账,酒品也不太好。
可这些实话,陈平安不忍心说与水神娘娘。
怕她一个不小心,真就道心崩碎了。
水神娘娘这次干脆不用大白碗喝酒了,直接拎起那坛酒,仰头灌了一大口,“文圣老爷果真是如我所想这般……苍天在上!学问通天,却有悲天悯人,行走人间,和和气气,善待世人,文圣老爷当年竟然只在中土神洲那座文庙排在第四,不得陪祀在至圣先师左右,岂有此理!”
水神娘娘喋喋不休,不停为自己敬仰万分的文圣老爷打抱不平。
陈平安并未搭话,却想起了很多真正的读书人,以及向往读书人的人,齐先生的先生,齐先生,藕花福地很像齐先生的种秋,他陈平安,以及很像自己的那个孩子曹晴朗。
世间万般讲理与不讲理,终归会落在一处,我心安处即吾乡。
陈平安不说话,只是喝酒,如此好喝的酒,想到那些那般美好的人和事,文圣老秀才的顺序之说,齐先生的不失望,种秋的问心无愧,曹晴朗的怀揣着希望。他陈平安今天肯定喝不成烂酒鬼,说不定像阿良所说,真能喝成了酒仙呢。
一个自顾自说话,一个自顾自遐想,都喝着酒,不用人劝。
碧游府的水花酒,所谓窖藏,那可是藏在埋河水精之中,一放百年,自然陈酿甘醇,入口容易,后劲可不小。
水神娘娘是真喝酒醉了,盘腿坐在椅子上,脑袋摇摇晃晃,说自己羡慕死了陈平安,见过文圣老爷,还跟圣人老爷那么熟悉,这辈子得了大圆满,她就没这份幸运,每天端坐在神台上,看似香火弥漫水神庙,比蜃景城还要香火旺盛,可是香火之中,夹杂着那么多的私心私欲,她很多都不喜欢,求财求富贵,求子求权势,她就想跟文圣老爷当面问上一问,圣人们的道理说了那么多,文庙已经树立了那么多尊神像,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多如牛毛,为何世道还是这么不堪,总是让人越来越失望,让她对人间越来越喜欢不起来。
碎碎念叨最后,水神娘娘掰着手指头说着一句句文圣老秀才的书中经典,埋怨这么好的道理,世人都不愿意学,是不是文圣老爷你的学问太高了,世人根本摸不着?最后她双手挠头,茫然不已。
裴钱翻着白眼,得嘞,以后自个儿还是不要喝酒了,若是女子喝过了酒,都像这位娘娘疯疯癫癫的,实在太可笑了。
陈平安喝酒有一点最好,在醉死拉倒那一刻之前,总是越喝眼神越明亮,整个人焕然一新,眉眼飞扬,如拳法不再是收而是放,好似一身少年老成的暮气都给酒气压下。
可这不意味着陈平安就真是越喝越清醒了,而是喝醉了,就会压不住本性本心,喝酒之前,谨小慎微,如双手始终捂住铜镜镜面,或是双手护住一盏陋室灯火,不愿让外人瞧见,喝酒之后,便松开双手,大放光明,照彻四方又何妨?
陈平安重重将养剑葫搁在酒桌上,朗声道:“文圣老先生的学问怎么就太高了,不管用?管用得很,我就要与你说一说,此学说,放之四海而皆准,善人能学,恶人也可以学,帝王将相能学,贩夫走卒能学,山上神仙也能学,妖魔鬼祟可学,山水神祇亦可学!至于是否愿意学以致用,那是学了之后的事情,先学了这门学问,便是裨益!”
陈平安下意识正襟危坐,学那君子钟魁,更学那学塾授业的齐先生,“学了世间真学问,便可心田有那源头活水来!我觉得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