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狱旁边,还有一位年轻女冠。
她嘴唇抿起,有血丝渗出。
正是原本还需要留在藕花福地一甲子的黄庭,或者说是镜心斋的樊莞尔、童青青。
整个太平山,她比谁都更加愤怒。
那头背剑白猿,曾是她修行路上的机缘之一,传授了她一手山门不曾记载的背剑术,铭刻在心,甚至一起带往了藕花福地,所以那座江湖上,才有“背不背剑,是两个樊莞尔”的说法。
老猿曾经一次次带着她走入井狱深处,砥砺剑心,助她修行。
她要亲手宰了它,再问它一句,背叛太平山,可曾后悔!
至于为何选择背叛,黄庭都不会问,不愿意问!
钟魁真身一死,太平山之巅,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隐约有一尊头顶帝王冠冕的巨大身形,冷冷俯瞰太平山。
钟魁阴魂抬头一看,惨淡而笑。
老道士原本想要收起金身法相,二话不说,金身法相微微屈膝,然后高高跃起,双手将那漩涡给直接打碎了。
只是老道士的金身法相也随之崩塌而碎。
代价之大,无法想象。
钟魁刚要说话。
老道士摆摆手,洒然笑道:“修行一事,境界什么的,算个屁,归根到底,还要让自己觉得……爽!”
说完之后,老道士便有些神色落寞。
这位钟先生,不谈什么准圣人、大祭酒潜质之类的大好前程,只说这般性情,一个读书人,有如此君子之风,就万万不该如此夭折的。
黄庭转头吐出一口血水,对老道士说道:“祖师爷,我要下山!”
老道士点了点头,“白猿死前,你黄庭都不得归山,要么提着它的头颅回来,要么就干脆死在外边好了。那两把镇山古剑,你可以借用一甲子,之后就凭自己本事追杀白猿。”
黄庭沉声道:“太平山黄庭,领祖师法旨!”
年轻女冠化作一抹流虹,往南而去。
太平山祖师爷,到底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物,再者心中愧疚不已,便沉默不语。
钟魁内心深处亦有一份愧疚。
老道士突然眼神讶异。
只见井狱附近有两缕清风,向钟魁阴魂缓缓飘荡而来,萦绕四周。
不但如此,还有一支小毛笔,晶莹剔透,并非实物,浮现在钟魁身前。
更有一件古代官袍模样的鲜红衣衫,从那座漩涡消散的地方,飘摇晃荡而下。
钟魁看着那支小雪锥,犹豫了一下,轻轻握在手中。
鲜红官袍披在钟魁身上。
两缕秋风涌入官袍大袖内。
与此同时。
井狱之下,那些一个个老实得像是市井鸡犬的妖魔鬼怪,不但乖乖缩回了牢狱原地,而且突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钟魁想起了那句谶语。
不再是青衫书生,而是一袭红袍的钟魁阴魂,喃喃道:“钟魁下山之前,世间万鬼无忌。”
他转头望去,对着井狱脱口而出道:“只管磕头。”
井狱之中,便响起了无数的磕头声响。
老道士抚须而笑。
从仙人境跌回玉璞境,看来没白白跌境。
钟魁若有所悟,久久无言。
最后他开口说道:“老真人,我有一事相救。”
老道士点头道:“只要不是要贫道也给你磕头,都成。”
钟魁哑然失笑,最后作揖道:“我虽已是鬼,可太平山真人也。”
老道士微微诧异,随即痛快大笑道:“这马屁,爽也!”
————
这天深夜,陈平安没来由心情烦躁,便来到驿馆屋外的院子里,练习剑术。
可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蓦然抬头。
远处天幕,出现了一阵细不可查的微妙涟漪。
陈平安后退数步,飞剑初一和十五已经掠出养剑葫。
然后陈平安很快松了口气。
是一袭古怪红袍的君子钟魁,身边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了眼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后,对钟魁轻声道:“你们聊,聊完之后与贫道打声招呼,我需要赶紧带你离开,你目前还无法行走人间太久。”
陈平安心一紧。
钟魁笑道:“什么都先别问,容我给你娓娓道来。”
大略说完了那场太平山之战,钟魁仿佛就只是个局外人,说得一点都不惊心动魄,枯燥乏味得很,而且还满脸笑容,什么打不过那头白猿大妖,技不如人,给人两剑一刀打杀了,成了个孤魂野鬼,以后做不得书院君子了……娓娓道来个屁。
陈平安怒道:“就这样?死了?!”
他指着钟魁的鼻子,“就这样从人变成了鬼?你不是书院君子吗?不是可以阴神阳神出窍吗?”
说到最后,陈平安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