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真一边狂笑,一边拳敲石桌,幸灾乐祸到了他这个境界,其实也不算多见。
那名鹤发童颜的元婴老剑修轻声问道:“敢问姜先生,桐叶宗应该如何应对?”
姜尚真伸手擦拭着眼角泪水,摆手道:“你再让我笑一会儿,停不下来。”
老剑修无奈一笑。
他与姜尚真和陆舫,三人是很早就相识于山下的老朋友了。
姜尚真好不容易收敛笑意后,“还能如何,杜懋只能孤注一掷,道理,是肯定讲不过那位剑仙了,打架?怎么打,只靠那几个玉璞境?说句难听的,只要左右铁了心跟桐叶宗耗到底,别说十之三四的灵气动荡,再给左右一年时间,桐叶宗就等着完蛋吧。换成以往,哪怕一座山头没有杜懋这种飞升境,闹出这么大风波来,儒家书院就该出现了,可这次,书院显然不会出来主持公道了。这意味着什么?是桐叶洲理亏在先,而左右即便闯入了桐叶宗辖境,始终不曾逾越丝毫,占着理行事,这使得桐叶洲书院,甚至是某座中土学宫都无可奈何。”
老剑修点头道:“读书人杀人的刀子,可不沾血,莫过于此。”
姜尚真转头望向北方桐叶宗那边,哪怕千里之遥,依稀可见山水气运开始出现清浊混淆的蛛丝马迹,姜尚真除了唯恐天下不乱之外,又有悚然自省,以及一丝丝在所难免的兔死狐悲,神色淡然道:“杜懋除了涸泽而渔,一口气掏空梧桐小洞天的所有灵气,帮助自己强行飞升之外,没有其它法子了,只要飞升成功了,不管如何,好歹捞到了一桩功德傍身,按照礼圣订立的那条规矩,儒家书院就需要帮忙看顾着桐叶宗山门很长一段时间,到时候左右除非愿意跟整个儒家正统叫板,否则就只能见好就收了。”
姜尚真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闭眼祈祷道:“剑仙左右,左大爷,求你老人家再接再厉,一定要干死杜老乌龟啊!”
元婴老剑修抚须而笑,你杜懋不是最敌视世间剑修吗?最喜欢作践那些不幸落在你手上的剑修吗?现在如何?有本事倒是从乌龟壳里探出头试试看啊?
这一天大年三十的暮色中,被桐叶宗掌控无数年的那座梧桐小洞天,先是在祖师山之巅,现出一部分真身,如同海市蜃楼的瑰丽景象,然后飘散不定起来,最终砰然碎裂,洞天碎片化作一道道彗星散入浩然天下各处,有些直接消亡,有些破开虚空,不知所踪。
然后是山巅杜懋的肉身逐渐随风消逝。
唯有阴神变成的一尊金身法相,汲取了梧桐小洞天的绝大多数灵气后,变得无比巍峨威严,这尊身高数千丈的金身法相,双脚虚踩祖师山之巅,虽依然是练气士的金身法相范畴之列,身躯却已经焕发出五彩琉璃之色,变幻莫测,法相伸手双臂,双手五指撑开,举在头顶,然后向外猛然一扯,如同撕开了浩然天下的一处天幕。
天幕撕裂处,天雷滚滚,紫电翻涌,种种巨大如山岳的身影一闪而逝,如蛟龙骨架拖尾游曳如闪电,有盘腿而坐的金色巨大尸骸,有一只猩红巨爪试图将天幕裂缝撕扯更大……无一例外,皆是浩然天下世间不可见的恐怖异象。
剑修左右,一手负后,一手持剑,横剑在身前,缓缓升空。
相比杜懋舍了肉身不要,以阴神吞食一座小洞天的近乎无穷尽灵气,才打造出来的这副五彩琉璃之飞升法相,左右的人与剑,小如芥子。
左右一剑缓缓横扫而过。
仅此而已。
左右一直认为,人间剑术之巅,只在两剑,其中一剑,在那位中土读书人的最得意一剑,随手劈开了黄河洞天。
另外一剑,就一直收在自己剑鞘内。
正是此次。
片刻之后。
那尊已经飞升离地数千丈的巨大琉璃法相。
在巨大如山岳的法相“半山腰”,出现了一条极其纤细、不可察觉的雪白丝线,细如人间女子的寻常发丝而已。
在距离天幕越来越的时候,拦腰而断,五彩琉璃身躯断成了两截,上半截身躯犹然悲愤拔高而去,伸手试图攥住天幕缝隙的卷口处,想要以此攀爬而去,下半截身躯砰然碎裂,灵气重归天地,还有诸多飞升境遗蜕留下来的十余块残存琉璃物,溅射四面八方,又成为别人在修行路上的机缘。
左右已经收剑归鞘。
上半截身躯的那尊琉璃神人,颓然追回浩然天下的大地。
如一颗绚烂流星销蚀在半空中。
左右抬头看了眼尚未合拢的天幕,左右收回视线,化虹去往桐叶洲和宝瓶洲之间的广袤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