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奉仙想要抬起手臂,却无力做到,就只是搁在被子上边,轻轻摇晃,对两位心腹笑道:“你们不用紧张,我竺奉仙看人的本事,比学武要更好。当下这座京城,谁都可能来捡漏,唯独陈公子不会。”
陈平安在来的路上,就选了条僻静小巷,从方寸物当中取出三瓶丹药,挪到了竹箱里边。不然凭空取物,太过惹眼。
陈平安拿出三只瓷瓶后,伸手递给那位老道长,“劳烦老真人先辨别药效,是否适合老帮主疗伤。”
竺奉仙忍不住笑道:“陈公子,好心给人送药救命,送到你这么委屈的地步,天底下也算独一份了。”
老道长接过三只瓷瓶,依旧不苟言笑,去了桌边,各自倒出一粒丹丸,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将丹药细细掰碎。
陈平安非但没有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恼火,反而觉得老道长这么做,才是真正的江湖人行江湖事。
竺奉仙气色虽差,可心情不错,而且毕竟七境武夫的底子不俗,无视屋内弟子的眼神示意可以送客了,竺奉仙笑问道:“陈公子,觉得那头媚猪是不是真凶?”
陈平安摇头道:“没有见过,不知道真正性情如何,所以不好说。按照一般情况,那个庆山国妃子没这么傻,在别国京城,以独门手法一口气虐杀数人,可若是以此作为障眼法,撇清自己,可能性不大,但终归还是有的。可能到最后……还是两国国力之争,宝瓶洲东南方的形势之争,是不是那个袁掖杀人,反而不重要。所以老帮主这场架,打得不值,设计老帮主的幕后人,则相当高明,接下来如何离开京城,老帮主就需要小心再小心了。”
竺奉仙点头道:“确实如此。”
一直聚精会神查验丹药的老道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白衣负剑的年轻人。
陈平安又跟竺奉仙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竺奉仙无法起身下床,就只好十分勉强地抱拳相送,只是这个动作,就牵扯到伤势,咳嗽不断。
陈平安一行人离开了道观,返回客栈。
道观屋内,那个将陈平安他们送出屋子和道观的男子,返回后,欲言又止。
竺奉仙笑道:“怎么,还想着要陈平安送我们离开京城?”
男子老老实实回答:“若是他愿意帮忙,当然是好事。既然他肯来这里,就已经表明对我们大泽帮亲近,我们若是劝一劝,说不得……”
竺奉仙一声嗤笑,打断这位徒弟的痴心妄想,冷笑道:“蠢货,人心不足蛇吞象,陈平安那句要我们出城小心的言外之意,你假装听不出来?那就已经挑明了态度,送药,是当初一场江湖相逢的那点情分在,登门拜访,送完了药,就算仁至义尽,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可别把人家的做人厚道,当做痴傻。”
男人何尝不知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低头道:“当下处境,太过凶险。”
竺奉仙叹了口气,“亏得你忍住了,没有画蛇添足,不然下一次换成是梓阳在金顶观修行,出了问题,那么就算他陈平安又一次遇上,你看他救不救?”
男人默不作声。
道理都懂,可是现在师父竺奉仙和大泽帮的生死大坎,极有可能绕不过去,从道观到京城大门,再往外去往大泽帮的这条路,说不定路途中某一段就是黄泉路。
竺奉仙洒然笑道:“行啦,行走江湖,生死自负,难道只许别人学艺不精,死在我竺奉仙双拳之下,不许我竺奉仙死在江湖里?难不成这江湖是我竺奉仙一个人的,是我们大泽帮后院的池塘啊?”
男人笑了笑,“早个三四十年,在咱们青鸾国,确实如此。”
竺奉仙闭上眼睛。
那位老道长开口道:“丹药没有问题,品相极高,注定价格不菲,有助于你的伤势恢复,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实实在在的雪中送炭。”
男人欣喜万分,“当真?”
老道长斜眼道:“不信?”
男人咧嘴道:“不敢。”
这位老道长,正是为大泽帮兢兢业业、出谋划策数十年的老军师,而竺梓阳早早就踏足修道之路,也要归功于老道长的慧眼如炬。
竺奉仙突然睁开眼睛,先让那名徒弟离开屋子,在关上门后,缓缓说道:“说吧,帮了我这么多年,然后坑了我这么一次,到底图什么,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不怨你,只希望你和幕后人,以后多照拂梓阳,尽量别将她牵扯进来,好好做她的山上修行人。”
老道长站起身,坐在陈平安先前那张椅子上,答非所问,“老竺,我觉得那个陈平安,年纪轻轻,倒是江湖气老。”
老道长感慨道:“咱们这些老江湖,好像是越来越吃不开了,现在的年轻人,为了上位,喜欢乱拳打死老师傅,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不讲,不认这个。”
竺奉仙转过头,笑问道:“你到底几岁了,当年认识你的时候,就是这么个面容,差不多六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怎么变。”
老道长想了想,“刚好半辈